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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欢的写作风格《新结婚时代》拿来和大家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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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可可 发表于 2006-12-20 16:31 | 显示全部楼层
第拾贰章:
建国爹给建国打电话来了,两件事:一、他给顾家找的保姆顾家满意不满意;二、让建国给他哥建成在城里头找一个工作。家里盖房子,需要钱。而且,提出了条件,必须找一个挣钱多活儿还不要太重的营生。
顾家对建国爹给找的保姆小夏很满意。小夏刚来时连煤气灶都不会使,现在,在小西妈的调教下,她照料一家人日常的卫生、就餐、采买完全没有问题。这是一个相当聪明的女子,可惜文化水平太低,上到小学四年级父母就不让上了,村里人认为女娃儿学文化是白费钱。小夏自己却不这么认为,小夏之所以要进城打工,就为挣钱让她惟一的闺女上学。闺女能上到哪儿,她就要供她到哪儿。这使小西妈对她的印象颇好,觉着她有主见,有志气。同时对何建国家心存感激,看来为找这个保姆,他们是费了一番心思的。小夏对顾家一家印象也好,觉着他们对人客气,给的工钱也高。来这么长时间除一件事让她难以释怀外,其他方面,都还觉着不错。那事说起来不大,但着实让她羞愧。那天晚上,晚饭后,小西爸妈散步去了,小西、小航也都不在,就她一人在家。她干完了厨房里的活儿,干完了所有的活儿,看看确实没什么可干的了,就打开电视坐在沙发上看电视。沙发前是一个茶几,茶几上他们家习惯要摆上一玻璃盆洗好的水果,谁想吃随时就可以吃。来到城里后,小夏才知道吃东西不光是为饱肚子,也不光是为解馋,还为营养。这家人很注意营养,剩菜一律不留,全部倒掉,说是对身体不好,让她在心疼的同时,也长见识。比如,她现在就知道吃多了盐不好,而在家里头,她闺女都把咸菜当零嘴吃。为这个她特地上街给家里打了个电话,告诉闺女以后可不敢这样吃,吃多了盐会得很多的病。她之所以要上街花钱打电话而不在家里头打,就是为了那件事。那天晚上,她一个人在家里看电视,经不住面前茶几上那盆水果的诱惑,就拿了一个苹果吃,没想刚咬了一口,小西回来了,正好撞上。小西当时没说什么,回去后却跟她丈夫说了。第二天,建国兄弟就专程来找了她一趟。小夏分辩说苹果是他们让她吃的,电视也是他们让她看的。她没说谎。她一来他们家人就说以后就是一家人了,不要拘束,没事了可以看看电视;水果什么的,想吃就吃。何建国当时就质问她为什么有人的时候不吃?她说不好意思。他说背着人就好意思了?当面不吃,背后吃,叫你,你会怎么想?她一下子不说话了,没话说,建国兄弟说的全点在了穴位上。接下来建国兄弟说的那番话她牢牢记在了心里,他说:“说是一家人他就能是一家人了?咱是保姆,是来挣钱的,不是来享受的。我知道你难,干保姆难,不在活儿多少,在于要整天跟人家住一块儿看人家的脸色。一家子人住一块儿还整天锅碰勺勺碰碗的呢,何况咱一个外人一个保姆?知道难,就得上心,严格要求自己,耍这些小心眼子,一天两天,行;时间长了,能行?”从此后小夏小心翼翼老老实实,当面不想做的事,背后也绝不做。比如往家里打长途,就算确定他家一时半会儿不会有人,她也绝不在他家打,自己花钱,上街上打。现在,顾家上上下下对她都非常满意。尤其是小西爸,有了小夏,他就可以安心做自己想做的事了,他不止一次在何建国面前夸奖小夏。
建国爹的第一件事何建国很容易答复了,而且是一个令大家皆大欢喜的答复。第二件事就令何建国颇犯踌躇:哥哥高中毕业,毕业后一直在农村干活儿,这样的经历想在北京找活儿干,上哪儿去找挣钱多活儿还不重的营生?他跟父亲委婉表达了这层意思。父亲说如果他办不到,让小西办,小西办不到,让她家里给办。口气很大,不容商量,颇有点儿给小西和小西家一个立功机会的意思。从他爹的角度想,他爹能有这样的态度完全可以理解——不是为他给她家找保姆,是为小西“做掉了何家的孙子”。个中原因何建国还不能对双方说,事情难,就难在这个地方:他不可能说他爹要求过分,同样,也不可能跟小西家理直气壮。他决定自己先办办看。他的同学同事朋友不少,但都是IT界的,一圈电话打下来,都帮不上忙,后来他想到了小舅子顾小航。顾小航在建筑行业,有比较多的工作适合何建成那样的人去做。他回家后跟小西说了这事,小西让他自己去跟小航说,她说因为简佳的事,不想跟小航打交道。
何建国给小航打电话,吞吞吐吐刚说了一半,没料到小航不仅万分热情,而且约他见面,说是见面谈,吃饭谈,他请客。当下就令小西警惕:小航想干什么?想收买何建国吗?没用。他和简佳的事,她说了都没用,别说何建国了。
小西猜得一点儿不错,小航对何建国的热情正是为了简佳。他不得不承认,简佳的话是对的——为了什么也不能不要爹妈。于是他决定改变战术,各个击破,先从姐姐开始。先是谈,让她将心比心,当初她跟何建国结婚时多少人反对啊,妈妈头一个就不赞成,结果呢,她还是跟何建国结了。妈妈也就认了。妈妈虽然厉害,但也非常聪明善于变通,真成既成事实了,她才不会为这个就不认她的女儿儿子。不料姐姐却说他这是只见贼吃肉没见贼挨打,没看她为她那婚姻付出的代价有多大。然后说,“所以我希望你不要重蹈我的覆辙——感情固然重要,条件上的般配也同样重要——我希望你比我好。”虚伪!谈不下来又想到收买。姐姐不是一直为姐夫没开上车耿耿于怀吗?正好,把他的车让给他们。他早就想换辆车了,一直找不到理由,这总算是个理由。他那车十一万买的,开了三年,先削掉百分之二十,每年折旧百分之五,六万,他三万让给他们,那三万算他扶贫。姐姐听他如是说边立马取钱办交接手续边不停地嘟囔:“到底是亲姐弟啊。”但是一涉及到正事就翻脸不认人,受了贿却不办事,如同贪官。眼下姐夫送上门来找他办事,他正好趁这机会跟他也套套近乎。姐夫虽说人微言轻,但从他那里刺探点儿情报总是可以的。
饭是在银悦酒楼吃的,那是家著名海鲜酒楼。等菜的工夫小航就把姐夫那点儿事给办了。当场给他手下的一个包工头打了电话,让那人给姐夫的哥哥安排一个瓦工的活儿,令姐夫十分感动。小航这边刚把这事落实,他那边马上打电话给家里通报。何家听到这个消息非常高兴,说近日收拾收拾就让他哥早一点儿启程。早来早挣钱。于是,后来的气氛越发地好了起来,那顿饭真没白吃,姐夫一高兴,酒后吐了真言。
“要我说,简佳不错,年龄大怎么啦?年龄大省心!跟别人那个过怎么啦?你以为你那个就真的是纯洁处女啦?现在什么不能造假?鼻子眼睛嘴,直到处女膜!我要说的意思是,这其实就是一个观念问题一个心态问题。但我们现在的问题是,你的观念心态没问题,可是别人的有问题你怎么办?不错,是你娶媳妇,但你这媳妇是你自己的吗?No!她同时还是别人的儿媳妇别人的弟媳妇!啊,我们的儿子,我的弟弟,条件又不是不好,凭什么非要吃一盘别人吃过的剩菜?”姐夫说着一笑,“对了,顺便说一句,你们家的人一向最反对吃剩菜。”喝一口酒,又说,“你娶这样的一个人,丢的是大家的脸。尤其丢你姐的脸。她跟简佳一个单位还是朋友,简佳傍了一个大款傍了六年被人甩了,到头来,这人成了你姐的弟媳妇,你说你姐糟心不糟心!”
顾小航于是明白了,明白了后,愤怒了。与姐夫分手后就给姐姐打电话质问,在电话中痛斥小西虚伪,明明是为自己非要说是为别人。小西好不容易才弄清事情原委,怒不可遏。何建国说的那些事是不是事实?是。但是是一种片断组合的事实。归根结底,她反对他们俩在一起是为小航也是为简佳。何建国怎么这么小人没有原则?人家请他吃顿饭他就能背叛她给人家喂好话?放下电话后就去了娘家,得赶紧跟爸妈说明情况并商量对策。从女儿颠三倒四的诉说中,小西妈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她那个儿子,是铁了心了!当即要给儿子打电话叫他回来,小西爸说算了,他在加班。小西说他肯定没加班,刚才跟何建国在一起,现在肯定是去了简佳那里。小西爸说:“小西,为什么非要把话说破呢?人都是有面子的,你把他捅穿了,于事无补不说,很可能会将矛盾激化。现在小航撒谎是好事,说明他心里是有这个家的,他还是有所顾忌的。”当下说出了他的意见,不跟小航谈,跟简佳谈,正面谈。小西妈和小西闻言眼睛同时一亮,这主意不错,釜底抽薪!商量后定:这个周末,请简佳来家,由小西出面去请。



简佳接到邀请后立刻同小航交换了意见,都满怀信心,他们知道他们会反对,但坚信能够说服他们,在二十一世纪的今天,恋爱婚姻自主的意志应当受到尊重。小航甚至把想好要对他父母说的话对简佳演练了一遍:“爸,妈,也许你们说得都对;也许我和简佳结婚后将来会后悔。但是,谁也不能让我仅凭着这种种可能的‘也许’就去做另一种选择另一种决定,谁也不能让我在二十多岁的时候,就按照五六十岁的人的想法去走!是成是败,您让我自己走,自己来!”铿锵有力掷地有声不容置疑,令简佳击掌称好。那天,简佳满怀与小航并肩作战的豪情去了顾家。不料到那儿以后情况出乎他们意料,小西爸把她叫去书房说要与她单独谈。事先,小航告诉过她,外人都道他们家是严母慈父,只有他们知道,关键时刻,他们家真正厉害难对付的是爸爸。妈妈是典型的刀子嘴豆腐心,和世界上大多数妈妈一样。爸爸不,平时轻易不管事,但凡他要管的事,基本就没有管不成的,仅“单兵教练”这一着儿就叫简佳感觉到了他的厉害。他不跟他儿子谈,跟她谈,因她是外人她无法跟他们翻脸,而只要把她搞定,小航那边就等于是釜底抽了薪。但是,她不怕,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以静制动,以不变应万变——简佳为爱情武装,无所畏惧!

书房里,小西妈坐在主谈的位置,小西爸坐在一侧,就这样也别想让简佳放松对他的警惕。小西妈先开的口:“简佳,毕竟你比小航年龄上大一些,成熟一些,所以我们还是想跟你谈谈,由你来把这件事处理好。”简佳不吭声,静待他们往下说。小西妈只好又说,“我们认为,你们俩不合适……”
尽管事先有准备,但在亲耳明确听到这话时,简佳的心还是直沉下去,本来准备义正词严来着,话到嘴边,变成了恳求:“阿姨,您也曾经年轻过——”
“是,我也曾经年轻过,爱过,被爱过,但是,爱情不是一切。简佳,如果你真的爱小航,就应该离开他。”
简佳决意反抗:“你们可以不管我不考虑我的感受,但是,你们难道一点儿不想考虑一下小航的感受吗?”
“当然他会痛苦一阵……”
“但也可能会终生痛苦!这样的例子太多了。因为父母反对无法结合而终生痛苦的例子,太多了。说我们都知道的吧,梁山伯与祝英台、林黛玉和贾宝玉!”
小西妈没话说了,停了好半天才说:“你那都是文学作品里的……”话说得软弱无力。
简佳很快地道:“文学也是来自生活。”
小西妈被击败。她是学医的,和学中文的谈论文学,岂有不败之理?简佳静静地直视着小西妈,眼睛里没有一点儿胜利时的自得,只有诚恳,还有无畏。
这时,一直没有开口的小西爸开口了:“简佳说得不错,文学也是来自生活。你所说的那类例子外国作品里也有:罗密欧与朱丽叶,小仲马和茶花女。然而,这又能说明什么呢?什么也说明不了。因为,你能找出多少个因为离开茶花女而痛不欲生的例子,我就能找出多少个因为爱上交际花而家破人亡的例子;你能找出多少个因家庭反对而导致的爱情不幸,我就能找出多少个完全相反的人生悲剧。你说林黛玉贾宝玉没有结合是痛苦,我说他们没有结合是幸运——正是这及时的结束方式使他们的爱情得以永恒!……我说这些话的意思是想说,简佳,这不是讨论问题的方法!”态度平和,话里有话,一语双关,绵里藏针,令对方张口结舌无以逃遁,全无招架的余地。小西妈佩服地看着自己的丈夫。小西爸目光平静声音也平静,一如刚才得胜时的简佳。“正所谓,家家都有一本难念的经,今天,我们不说别人,只说自己。”在中文系顾教授面前,简佳彻底败下阵来,她想哭,极力忍着,这比直接哭出来更令人替她难受。小西爸妈对视一下,对这个女孩儿满怀同情,但又实在无法通融。倘若她爱的是别人,任是谁,他们都可以不管,但是事关他们的儿子,他们不得不管。“简佳呀,我们并不是要求你马上做出决定——”顾教授说到这里,打住。意思到了就行了,此刻不是宜将剩勇追穷寇的时候,也不是这个关系。从心里说,他们理解简佳,为她难过。
简佳泪水盈盈欲滴,但她就是不让它们滴,相反,深吸一口气,努力忍住,努力笑着,她开口了:“阿姨,顾教授,你们觉着我哪儿不好,给、给我指出来,我……改,行吗?”她在拼死抗争,哪怕对方射出的子弹正中她的十环,或者说,她已经做好了迎接那子弹的准备。
小西妈不无困难地开口了:“不是说你不好,只是觉着你们俩不合适……”
“哪里不合适?”简佳很快道。
倒是小西爸妈不忍心说出那个“哪里”,总觉着那太伤人了。片刻后,小西妈委婉道:“简佳啊,你看年龄上你比小航大四五岁,当然在目前看这没有什么,可是你想过没有,多了不说,十年之后,女的快四十的时候,男的才三十多岁……”
简佳飞快地接道:“我是豆腐渣,他是一枝花。我是谢幕时刻,他是精品阶段——这个问题我们已反复论证过了。达成的共识是,一步一步地往前走,人不能因为将来可能的失败,就放弃现在的努力。”小西爸妈再也说不出什么,不想说。简佳等了一会儿,看他们没有想说的意思,替他们说了:“阿姨,顾教授,我知道你们不肯接受我的真正原因是什么。”小西爸妈眼巴巴地看着简佳,希望她不要再说下去。毕竟,他们都是善良人。简佳却说了下去:“因为刘凯瑞。”小西爸妈同时躲开了简佳的眼睛,倒好像是他们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简佳的声音继续:“这事使你们感到丢脸,是吗?”
“不不不!”小西父母异口同声,显得有一点儿乱了阵脚。他们没想到这个女孩子会有这样大的决心和勇气。
“那是什么呢?”简佳轻声问道。
小西爸妈没马上回答,屋里一片静寂。静寂中,小西爸开口了。他感觉到了简佳义无反顾的诚意,决定不再躲闪,以诚意对诚意。“简佳,曾经沧海,知道吧?……我们小航没有刘凯瑞有钱,相比起刘凯瑞来,他只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工薪族。你现在正处在孤独的时刻感情空白的时刻小航给了你慰藉,但是以后,你们一旦结合之后,日久天长之后,你终会有一天因为他不能为你提供给你曾经享受过的那种生活而……”他斟酌一下,“而遗憾。”简佳很快地道:“我不会的。”小西爸也很快地道:“我们如何能相信这点?”
简佳回答不出来了。
…………



发行部主任来了,陈蓝又有一本新书即将推出,责任编辑仍是顾小西和简佳——这是陈蓝提出的条件,必须这两个人同时做它的责编。她认为顾小西和简佳是一对非常好的搭档,一个是“里”,另一个是“面”,缺一不可——于是,为把这本畅销书抓到手,社里决定让简佳仍回六编室,仍任副主任,与顾小西一块儿,把陈蓝的书做好。发行部主任来跟她俩商量新书宣传的事。简佳说她已经安排书评了,这一两天就可以落实。发行部主任说书评是必要的,但仅仅是书评,是不够的。现在的读者成熟多了,不像过去,一有评论家说好,他们就跟着去买。顾小西冷冷地接茬儿说那是肯定的,写在红包边上的书评,给钱就写的书评,倒了读者的胃口是早晚的事。简佳针锋相对说也不能一概而论,给钱就写的书评未必就不是好书评,巴尔扎克写作就是为钱,怎么样,部部名篇经典,评论家也是人也得吃饭!顾小西说那也不能为了钱就颠倒黑白,好的不好的一律叫好!眼看着就要吵起来了,发行部主任“啪”地一拍桌子,吓了她俩一跳,齐齐住了嘴齐齐抬头看他。发行部主任说顾小西的话给了他一个重要提醒,她的感觉其实就是读者的感觉,现在呢,做一本书仅仅是叫好太不够了,还要叫骂。安排几篇夸的,就要安排几篇骂的,让两边掐起来,掐得越厉害越好!这读者就得想了,有人说好,有人说不好,到底好不好呢?得,买一本瞧瞧!正说得流畅,“啪!”又拍了一下桌子,不无激动地连道:“哎呀你们看,我们怎么能把他给忘了!”他说的“他”是刘凯瑞。刘凯瑞暗恋陈蓝,首发式请他赞助一下绝对不成问题。听到这儿顾小西闪电般看简佳一眼,简佳不看她,只对发行部主任说她觉着这样做不太好。发行部主任说有什么不好?文化搭台,企业唱戏,双赢。说着抬腿就走,边走边道联系刘凯瑞的事就交给她们了,他马上去联系媒体。
刘凯瑞在办公室里等顾小西。约好十点,现在十点一刻了。这时门开了,顾小西随秘书进来,微汗涔涔气喘吁吁,路上堵车,最后一段路她是下了出租小跑着来的,她奉命来跟刘凯瑞谈给陈蓝的书赞助的事。明知简佳来谈会更有力度,但是简佳坚决不来,只好她来。刘凯瑞说本来可给她半个小时的时间,但现在只能给她十五分钟,下面他还有个台湾客户,顾小西立刻开宗明义直奔主题。
“我们要开陈蓝作品研讨会,需要赞助。”
“为什么找我?有这个实力的企业家多了。”
顾小西愣了愣,而后道:“咱们不是认识嘛。”
“不会仅仅是因为认识吧?顾小西,你找我,是想知道简佳在我这里还能不能兑换出钱来。”
“你怎么会这么想?”
“那你让我怎么想?”
“刘凯瑞,你要是真这么想,就有点儿自作多情了。实话说,我是奉命而来。奉我们发行部主任之命。”
刘凯瑞略有点儿失望,但很快掩饰住了,片刻后问:“她怎么样?”没说谁。但顾小西立刻会意。
“她想结婚。她想有个家。”
“对你的这番话我可不可以这样理解:简佳还是爱我的。只不过由于我无法给她婚姻,而被迫离开了我?”
“这个你得去问她。我只是在说我的看法。刘凯瑞,你不跟人结婚还要拴着人家,不觉着自己有点儿自私了吗?”
“纠正你一点,不是‘不跟’她结婚,是‘不能’。我有老婆。”
“你跟简佳说你跟你老婆早没什么感情了……”
刘凯瑞再次纠正她:“是没有爱情。但是我不能抛弃她。她是在她少女的时候跟的我,在我一无所有的时候跟的我,几十年了,我们已经是亲人了。我能说,为了自己的爱情,就不要亲人。叫你,你能吗?”
“刘凯瑞,凡事都要将心比心。在你那里,爱情不是一切;在人家那里,同样如此。人简佳三十多了,人家要结婚要生孩子!”
“可以。我把她办出国外,我们就可以生孩子。”
顾小西没想到,旋即,感到一丝喜悦。为简佳,也为她自己和她爸妈。简佳的问题解决了,小航的问题不就迎刃而解了吗?当然他会痛苦一阵子,痛苦一阵子总比痛苦一辈子强!这时她注意到刘凯瑞开始看表,忙收回思绪抓紧时间说正事。“说走题了说走题了!陈蓝的研讨会,刘总一定要支持哦!”
刘凯瑞道:“陈蓝的研讨会,我一定不支持。”
小西叫:“我们头儿会杀了我的!”
刘凯瑞笑:“顾编辑,你就这么跟人谈生意吗?”
“你想让我怎么谈?”
“你要从我这里拿到钱,你就要给我一个等价交换的理由。”小西一听暗叫不好,想这事看来得黄,她能有什么给刘凯瑞“等价交换”的?这时听刘凯瑞道:“叫她来跟我谈。”
小西明白了。“好吧,我跟她说。但我不能保证她来。”
“还有一个条件,不能赞助陈蓝。”
“你想赞助谁?”
“除了陈蓝。”
小西笑起来:“刘总也在乎这个?”
“只是不想误导别人,主要是,不想误导陈蓝。我尊敬她。”
小西收起脸上的笑,肃然。想,难怪简佳会爱上这个男人,他不仅有能力有事业,的确还有着不少值得一爱的品质。
从刘凯瑞那儿离开后小西没有回单位,直接回家。何建国奉命去湖北“技术支持”,走前交代她说他哥哥这几天就到,让她这几天争取下班早一点儿回家,他哥哥头一次到北京,一个人,人生地不熟。何建国在电话中已把家里的地址以及行走路线详细跟他哥说了,他哥虽说没出过远门,但是对一个大学都能考上的高中生来说,这点儿困难应当不在话下。小西对于何建国要她好好接待他哥的要求,满口答应诚心诚意。她对建国那个哥哥印象不错。那人话不多,心很细,知道体谅人。小西在何家,他常让他老婆替小西干这干那,干活儿,都是他老婆干重活儿,让小西打下手。为此,她对那两口子满怀感激。
小西往家赶,她回来得很是时候,建国哥何建成正等在她家门口,但让她始料不及的是,等在家门口的,还有建国爹、她的公公。何建国并没说他爹要来啊。把父子俩领进家里,借出去买菜的工夫给何建国打了个电话,质问他为什么不告诉她他爹要来的事。何建国说他真的不知道他爹要来,听口气不像是假的。他爹来干什么,总不会专程来送何建成吧?何建成三十多了又不是没文化,就算没来过北京,也用不着人送。多一个人来多一份花销,他家现在正是用钱的时候。他爹来肯定有事,当即高度警惕,她那个公公,绝对是没有大事不登门。他会有什么事?哪方面的?她办得了办不了?他总不会逼着她当场给他生出个孙子来吧。同时给小航打了个电话,通报了何建成已来的消息,让他做好接待安排的准备。电话中小航态度冷淡,但是答应了。答应了就成,态度如何她不在乎。
建国爹这次来还真没别的事,还真就是为专程送他的大儿子。严格说不是为“送”,而是要亲眼看着顾家给大儿子把方方面面的事情落实好。他不相信老二,老二在他媳妇他丈母娘面前太?。老大不爱说话,遇事从不争,安排得不满意他绝对是委屈着自己。老大是他心里的一块病。那年,在天桥上,老二媳妇说的那番话虽让他恼火但同时也不得不承认她说得对,“您没这个能力供他您应该为此感到惭愧才是!”不仅为没供大儿子上学惭愧,还为这些年为了供二儿子上学,大儿子跟着他吃苦受累、到现在连自己的房都没有而惭愧。所以在最后时刻他决定,亲自送大儿子来北京,如有什么不妥,他还可以出面为儿子说话,为儿子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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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拾参章:
建国爹对顾家给大儿子安排的住处首先就不满意,住的是简易工棚,上下铺,窗户很小,有的还没有玻璃,糊着报纸,被风吹得直呼扇,到处暴土扬尘,于是道:“就住这儿?俺们农村牲口棚都比这儿强!”
小航顿时火冒三丈。他扔下手里正忙的事情亲自去接他们来送他们,一句感谢话没有倒也罢了,还说这个,要饭吃还嫌凉,当即硬邦邦回一句:“农村的牲口棚比这儿强,去住啊,谁拦着你们了!”
建国爹白瞪眼说不出话,他那话本来是说给建国媳妇听的,忘了顾小航这茬儿。被顾小航这么一顶,火气一下子没了,对眼下局面一下子看清楚了。建国媳妇是有责任给建成安排,她弟弟没这个责任,看他那样儿,还真能给你说撂就撂。“她兄弟,”建国爹挤出点儿笑对小航道,“俺不是那个意思,俺的意思是,能不能给安排个好一点儿的地场儿?”
小航毫不含糊:“不能。这在工地算条件不错的,还有睡大通铺的,二十多人三班倒着睡,一班睡的时候,另外两班干活儿!”
何建成忙道:“爹,咱出来打工是为挣钱,不是图吃图喝图舒服。”率先夹着行李进了工棚。建国爹没法,只好也跟了进去。
这期间小西始终没吭声,心里头觉着颇为解气,正想跟弟弟说几句什么,弟弟看都没看她,一低头,跟着进了工棚。小西只好也跟了进去。
工棚里,建国爹已跟包工头套上了近乎,边给那人递烟边说:“这位大哥,俺儿,你多给照应着点儿。”满脸的讨好和谦卑。包工头皱着眉头推开那烟正要说几句例行的“公话”,忽然余光瞥到顾小航进来了,忙伸手接过那烟大声地道:“什么照应不照应的。顾经理的亲戚,就是我的亲戚!”
建国爹一听说小航是经理,脸色骤变,对小西道:“建国媳妇,过来,俺跟你说句话。”把小西拉了出去,“你咋没说你兄弟是经理哩?”
“经理和经理还不一样,他不过是这个项目的经理。”
“啥经理也是经理!你跟你兄弟说说,给你哥找个写写算算的差事。他好赖也是高中毕业,当年和建国一起考上了大学,要不是因为家里供不起两个,他现在也是大学毕业了哩,也能跟建国似的,在北京工作在北京成家了哩!”又生气,“你哥来早都跟你们电话里说了,就是让你们有个预备,你们就这样预备的?这是人住的地方吗?”
这话被从工棚里出来的包工头听到了,插话道:“大爷,这您就不知道了。现在北京大学生找不到工作的都满大街呢,住地下室、做北漂,一个样,有的连饭都吃不上还不抵民工。”建国爹绷着个脸不吭声。这人当然是得替顾小航说话,顾小航是他的领导。但是接下来,包工头说出的话让他紧绷着的脸一下子松了下来。包工头说:“按说,按你儿子的那个条件,从来没出来干过,也没啥技术,都得先从力工干起。力工是啥?就是出力的工人。挖沟卸货肩扛手提,哪里需要上哪儿,是建筑队最底层、最苦、最没技术的工种。”说到这儿他看小航一眼,“但是,我们顾经理说了,何建成是他亲戚,让我一定给他安排好。顾经理的亲戚就是我的亲戚,没二话,干瓦工!不会,学!谁一生下来就会?……大爷,知道瓦工不?”建国爹点头,瓦工他还能不知道?家里盖房,就花钱请的瓦工哩,得不少工钱哩。包工头说:“瓦工活儿轻快不说,还能学技术。学会了,再走哪儿都不怕了!现在北京,最缺的就是建筑工人。为啥?零八年奥运会啊,得抓紧时间搞建设啊!”
建国爹这就要向顾小航表示感谢,未开口先挤出一脸笑。顾小航不想看他谄媚的样儿更不想他说出肉麻的话,抢在他前头说:“我还有事我先走了。”就走了。
建国爹怀着一颗喜忧参半的心离开了工棚。喜不用说,为儿子要当瓦工学技术。忧还是为了儿子的住处。大儿子打小身子骨弱,就那住处,四处通风撒气,咋住?是夜,建国爹睡在穿两件褂子都嫌热的小儿子家里,想着睡在工棚的大儿子,怎么也睡不着,很想给小儿子打电话絮叨絮叨,让他再跟他媳妇说说,能不能再给换一个好一点儿的地场儿。又怕儿子一着急再跟媳妇吵,惹得小公母俩不和,对建成更不好。只好忍着,想第二天就去工地,再给大儿子送床被窝过去。次日一大早起来,他就把这话跟儿媳妇说了。儿媳妇这次倒是表现不错,很爽快地答应,当即把家里最厚的一床缎子面被子给找了出来,还让他打车去,给了他打车的钱,还给了他饭钱,说是她晚上回家有事,可能要晚一点儿回来,来不及给他做饭,让他去楼下的小馆吃。他嘴上应着心里清楚,回家有什么事?她的事就是不想跟他在一块儿呆着,她嫌弃他。不过同时心里一动,对儿媳说时间晚了就别回来了,在娘家睡下算了,省得来回跑。心里想的是,儿媳不回来,大儿子就可以来家住,虽说不是个长久的法儿,也不求长久,能住一晚是一晚,已经立春了,一天比一天暖和了。小西听建国爹这样说,只当公公不愿跟她同住一屋—— 一如她不愿跟他同住一屋——尤其何建国不在家时,两个人抬头不见低头见,没话还得找话说,都累得慌,当下对公公的建议欣然同意。
建国爹吃罢早饭,就去了工地,没找到人。工人们已经出工了,工棚门上了锁。打听旁人,说是中午也不回来,晌午饭都在工地上吃。他只好回了家,想吃罢晚上饭再来。吃罢晚饭,他再次去了工棚,这次找到了建成,跟建成说让他跟他回家住。建成不肯。说是别说这事没经过弟媳妇同意,就是弟媳妇同意,他也不会去,他这就给人添不少麻烦了。这孩子就是忠厚,有事先替别人想。建国爹没法子,只好又返回小西家,拿上那床被窝,夹着,给儿子送去。工地工棚里灯光昏黄,因为太冷,工人们都早早钻进了被窝。建成是新来的,只能睡正冲着门、因而也是最冷的那个地场儿。建国爹失神地看着眼前的一切,心里难受得不行:两个儿子,一个上了大学,一个没上,上和没上,地下天上。小儿子过的啥日子?大儿子过的啥日子?手心手背都是肉啊!
从工地回来,发现又忘带门钥匙了。村里人,就没带钥匙的习惯。于是,蹲在门口等。有过往邻居问他需不需要打个电话,他说不需要。建国说他十一点多就能回来,这会儿已经十点多了。他宁肯在门外等一个钟头,也不想给儿媳妇打电话要钥匙,不想让人嫌弃。
其实这一次建国爹还真是误解小西了,小西回家真有事而不是嫌弃他。就是嫌弃,也不会这时候嫌弃。何建国不在家,电话里千叮咛万嘱咐让她接待好他爹,这节骨眼上她撇下他爹回娘家,不是没事找事吗?但事情也是巧了,她必须今天回家跟爸爸把书的授权合同签了,有了合同才好去跟刘凯瑞谈赞助一事,赞助小西爸爸出书。若不是因为惦着建国爹父子这几天来,她昨天下班后就直接回妈妈家不回自己家了。本打算合同签完了就回去,见建国爹不让她回去,她也就乐得就坡下驴,不回去了。想想也没什么非回去的必要,晚饭安排好了,煤气啊水啊的不让他动,就一个晚上,何建国今天夜里就能回来,能有什么问题?而爸爸的书必须在晚上签了次日把合同带到社里去。
小西爸那本书社里本来是定下来出的,不料在社委会最后的选题会上,遭发行部主任坚决反对,说是:“我认为今天研究的选题,百分之五十以上的,不能出。为什么?卖不动。要我说,编辑做书也得稍微尊重一下发行部门的意见吧?跟你们编辑部说多少回了,做选题的时候一定要关注市场关注市场,充耳不闻!其中最典型的,是一个什么教授的什么古代诗人研究,顾小西抓的,那书能出吗?出了谁看?销售对象是谁?作过市场分析吗?成本算过吗?赔了算谁的?乱搞!”他并不知道书的作者是顾小西的爸爸,是顾小西不想让人知道,怕人说她以权谋私。简佳当时作为编辑室副主任参加了此会,一听就急了。一是真心为小西爸急,她目睹了小西爸为这本书做出的付出和寄予的希望;私心里,主要是为自己急,现在顾家上下一致反对她和顾小航,这个节骨眼上把顾教授的书毙掉,作为编辑室副主任,不是她的事儿也是她的事儿了!于是她马上说:“这选题是去年就报过的,再说,社里同意编辑室一年做几本不以营利为目的的学术书。”发行部主任说:“可以不以营利为目的,但是也不能以赔本为目的。至少保证个不赚不赔!就是出学术书,也得有出学术书的资格,换句话说,得有名气。卖书卖两条,要么卖作者名气,要么卖书的内容。您两头不占,让人卖什么?”简佳说不过他,只好强调这本书的作者是教授。发行部主任毫不客气道,“教授?教授算名气吗?充其量是一专业职称,在自个儿单位可能还能唬一唬人,到社会上,谁认这个?”僵持到最后,总编出来和稀泥,说实在要出也行,自费——等于是投了发行部主任的赞同票。发行部主任随即表现出胜利者的宽容和大度,说简佳我给你出个主意吧:拉赞助。大家都笑了,这也能叫“主意”?现在谁不想拉赞助,想拉都想疯了。于是发行部主任也笑了,点着头说是啊是啊,这要是一美少女作家嘛,拉拉赞助,还有点儿可能;一男的,还那么老,拉赞助,哪儿拉去?会散后回编辑室的路上,简佳苦苦思索,突然之间,想到了刘凯瑞。
yan.晴天 发表于 2006-12-20 16:58 | 显示全部楼层
继续阿,继续,很喜欢里面生活化的语言。简洁又深刻

[ 本帖最后由 yan.晴天 于 2006-12-20 16:59 编辑 ]
小谭 发表于 2006-12-20 17:22 | 显示全部楼层
没也觉得在北京工作有多么的值得羡慕!

很多农村出身的男孩子和城里女孩结婚后,基本都会出现上面的情况,都麻木了。

如果自己没本事处理好这么尖锐的矛盾,还是找个和自己有相同家庭背景的人结婚比较了。门当户对,是有一定道理的
 楼主| 可可 发表于 2006-12-21 12:31 | 显示全部楼层
原帖由 小谭 于 2006-12-20 17:22 发表
没也觉得在北京工作有多么的值得羡慕!

很多农村出身的男孩子和城里女孩结婚后,基本都会出现上面的情况,都麻木了。

如果自己没本事处理好这么尖锐的矛盾,还是找个和自己有相同家庭背景的人结婚比较了。 ...

同意,其实说是矛盾只不过是两种思想碰撞后的产物。因人而异只不过看谁向谁妥协罢了,不过家庭背景相同的又会有别的这样那样的矛盾。所以不管有什么样的婚姻都要看你怎么去经营!
小谭 发表于 2006-12-21 13:03 | 显示全部楼层
原帖由 可可 于 2006-12-21 12:31 发表

同意,其实说是矛盾只不过是两种思想碰撞后的产物。因人而异只不过看谁向谁妥协罢了,不过家庭背景相同的又会有别的这样那样的矛盾。所以不管有什么样的婚姻都要看你怎么去经营!



同意,婚姻绝对是要用经营的心态去对待。很多事情不是必然的,你必须小心去处理婚姻生活里的每样事情。婚姻也不是两个人的事情,是涉及到两个家族的联姻,两人相处和谐了, 不代表你和对方的家族也能相处和平。
 楼主| 可可 发表于 2006-12-21 14:31 | 显示全部楼层
那天小西同刘凯瑞谈完回来后告诉她,刘凯瑞说可以赞助,但有两个条件,一是不赞助陈蓝,二是得简佳去谈。简佳当下冷冷一笑,此事就此作罢。现在,她决定,为顾教授,去向刘凯瑞拉这笔赞助。小西劝她慎重。尽管小西知道如果简佳若能就此和刘凯瑞重归于好,她弟弟的问题就算是解决了,但也不想为这个就怂恿别人往火坑里跳。不管刘凯瑞有多优秀,她也认为,他那里终究不是一个女人的正常归宿。也想到简佳这么做可能是为了表现给她家里人看,但同时她知道,没用。于是事先把这所有的话跟简佳说清楚了,她不能装聋作哑利用别人。简佳一笑置之,说小西过虑了,说她之所以要这么做完全是为了她自己,她不想让顾家为书出不了的事情误会她。当即给刘凯瑞打电话。刘凯瑞说希望能够面谈。她一口答应,并约好当晚就谈。并且,当晚就谈妥了。次日一上班,就跟小西说刘凯瑞答应了赞助,让她今天回去跟她爸把书的授权合同签了,免得夜长梦多。
上班后,小西把签好的合同交给了简佳;下班后,直接回爸妈家。爸妈当时还提醒她说,建国不在她公公一个人在家好不好?她说这是她公公的意思。吃了饭,看了会儿电视,小西就洗洗睡了,全然不知道建国他爹这会儿正等在家门口的楼道里。楼道里没有暖气,冷得很。建国说十一点回来不知为什么十二点了还没有到,冻得他站不住蹲不住,来回颠倒着两个脚蹦?。何建国就是这时候到的,在他爹在他家门口来回蹦?的时候到的,登时愤怒。走时千叮咛万嘱咐让顾小西接待好他爹他哥,走后又不断为这事给她打电话,想不到她竟能撇下他爹一个人回了娘家!建国爹倒是替儿媳妇解释了几句,但是根据何建国对顾小西的了解和顾小西以往的表现,他怎么能相信那解释?想当然认为父亲是为息事宁[url=]人才[/url]不得已而为之。但是这事,他没法“息”,“息”不了!进家后先下一大锅热腾腾的面给父亲吃了,照顾父亲洗了个热水澡让他上床,就去拨顾家电话,质问。盛怒中理智尚存,拨的小西手机。顾家座机在客厅,一响,全家都听得到,这时已是半夜,顾家早该睡了。但是小西的手机说“已关机”,就是说,她也睡了。她倒也能睡得着呀!他[url=]哥哥[/url]来的当天她就把他送到了工棚,扔下他人地两生的老父亲一个人在家,她自己跑出去躲清闲去,心真够狠的!手机拨不通,他想也不想,就去拨座机。这时建国爹闻声赶出来拦他,说不中,看吵着了她爹妈;何建国咬牙切齿说她不把我爹妈当爹妈,她爹妈也就不是我爹妈!
顾家一片静寂,都睡了。电话铃响起的那一瞬,小西妈吓得一下子坐了起来,当反应过来是电话铃声时,马上想到的是6床出问题了,6床上午做的肝大部切除,切的过程中大出血,报了两次病危。这样想着下床光着脚摸着黑就向客厅走,不小心膝盖撞着了椅子,疼得她“哎呀”出声。小西爸急得满墙胡乱摸索,好不容易摸到了灯的开关,把灯打开。
小西妈到客厅时,小夏已经接了电话,到底是年轻,反应快动作也快,正对电话小声说:“小西睡下了……好,我去叫。”小西妈问是谁,小夏说了是谁,小西妈脸色一下子沉了下来,一声不响回屋。已是夜里一点多了,他有什么事,就不能明天再说?打家里电话,明明知道他们已经睡下,明天都还要工作,她和小西爸年纪都大了身体还不好,他这么干,是什么意思?当时就觉着胸闷,回屋后服了硝酸甘油,服了安定。小西爸埋怨她说就是医院有事也不用这么急。她说就是医院没事,大半夜的,睡得好好的,电话铃这么一响,也受不了。又说,儿女的婚事处理不好,父母得跟着遭一辈子罪。他们都本能感觉到,何建国这样一反常态地找小西,肯定是两人之间又出问题了。
小西迷迷糊糊来接了电话,电话那头何建国劈头盖脸暴风骤雨,小西没听完就把电话给拔了,解释都不解释。肯定是她那个公公又在中间挑拨离间了,嫌给他大儿子没安排好住处呗。心里头也是火直冒,明明知道她爸妈的生活习惯还这么干,什么意思,破釜沉舟了不打算过了?
小西猜得不错,在小西拔断电话的那一瞬间,何建国想到了离婚。次日吃罢早饭他和父亲去看他哥,几经辗转打听,找到了他哥干活儿的地方。他哥正在跟一个瓦工干活儿。那个瓦工不错,也是山东人,对何建成很是照顾,毫无保留地教他[url=]技术[/url]。何建成非常满意。那个瓦工对何建成也满意,说他心灵手巧,一点就透,这样下去,用不了多久,他就能单挑了。看到哥哥状况,何建国心里一下子平和了,这才肯耐下心来听父亲关于昨天情况的详细叙述,听完了,才知道可能是有点儿冤枉小西了,才想到也许小西回家确实是有事,才想到他爹进不了门是因为他自己没带钥匙不能全怪小西。这时父亲跟他说顾家这回表现不错,看来,只要他们想办的事,还是能办成的。同时问儿子,能不能再跟小西好好说说,让她家把何建成的住处也给解决了,那工棚也太孬了。何建国没马上答应。人家给哥哥安排了工作,安排得不错,马上又提新的要求,不好。心里还有一个顾虑是,不知昨天深夜打的那个电话在顾家产生了什么样的影响。于是跟爹说缓缓再说好不好?爹想了想,同意缓缓再说。

快十点了,小西来到会议室。会议室水果、饮料均已准备好了。水果是草莓、西瓜、哈密瓜,一水儿的反季节水果。也是时尚。夏季上冬季水果,冬季上夏季水果,方能显示出对客人的尊敬和重视。
刘凯瑞十点半到,来签赞助合同。听说这么大人物要亲自到出版社来,社领导挺高兴,当然也奇怪——反常规的事情不能不让人奇怪。一笔不大的赞助,一本不重要的书,值得刘凯瑞这样日理万机的人降尊纡贵亲力亲为吗?只有简佳和顾小西清楚这是为了什么。出于对简佳的感谢——毕竟是她帮她谈成了她爸爸书的赞助;也出于对昔日朋友的保护——所谓“昔日”朋友,是因为自从有了小航的事,她们的友谊已不复存在——小西对大家解释说,刘凯瑞是一个有文化情结,具体说是有语文情结的人。所以他才会对书、对作家、对出版社如此眷顾。大家虽觉这解释仍显牵强,却又找不出别的解释来,也就接受了。刘凯瑞来送钱是一件大大的好事,谁会为一件大好事去费心思追根刨底?这事就这样被小西给糊弄过去了。由于简佳不愿过多出面,小西说到时一切由她处理,直到非简佳出面不可的时候,她来露一小脸儿即可。
小西在会议室里检查着每一个细节,她倒不怎么把刘凯瑞的到来放在心上,但是得把她的领导放在心上。社长、总编听说刘凯瑞要来,都说要过来坐一下,她具体负责这事,当然想给领导留下一个良好印象。这时走廊里传来一阵人声的嘈杂,发行部主任一行人引刘凯瑞到。刘凯瑞一见小西立刻热情招呼,周围人立刻对顾小西刮目相看,在令顾小西觉得倍儿有面子的同时,不由得也对刘凯瑞生出了几分敬畏。敬畏可以相互传染。发行部主任在一边一个劲儿用眼睛问她,有这样重要的关系资源怎么你从来没有透露过?顾小西不看他也不解释,越发要当众跟刘凯瑞说出一些熟稔的话儿来;刘凯瑞明白她的心思,不动声色配合,默契自然随意。再一次让顾小西觉得,这个人身上很是有一些吸引女人也吸引男人的优秀[url=]素质[/url]……刘凯瑞在桌前坐下了,发行部主任说社长总编马上过来。刘凯瑞才不关心什么社长总编,扫视了周围一圈后直视顾小西问:简佳呢?顾小西心里一咯噔,对发行部主任解释一句“刘总的赞助是简佳出面谈成的”,就跑出去找简佳了。看来简佳是躲不过去了,她不来,刘凯瑞就会不停追问,反会让人生疑。
简佳不在办公室,手机放在办公桌上没带,不知去了哪里。小西等了好一会儿,这期间发行部主任打了她无数次手机,好不容易,才等到简佳回来,说是去设计室看图书封面了。小西说了自己来找她的目的,那一瞬简佳脸上现出的厌恶使她心中如电光一闪,清楚地看到了一个不可逆转的事实:简佳真的不爱刘凯瑞了,不但不爱,而且讨厌。女人一旦讨厌起一个男人来,非常彻底,一种从心理到生理的讨厌,其程度甚于让她去触摸癞蛤蟆或蛇。看清了这个事实,小西心中油然生出了惭愧还有担心。担心自然是为弟弟,看这架势他和简佳似乎是不可阻挡;惭愧是为自己,这种情况下还让简佳去跟刘凯瑞谈拉赞助,真是难为了她了!简佳默默听顾小西阐述完了她去和不去的利弊,默默拿起桌上的手机,跟着顾小西走。显然她刚才没拿手机是故意,就是不想让人找到她。



社长、总编一行人从会议室走了出来,发行部主任陪刘凯瑞站在门口送领导走,心里头一个劲儿起急:顾小西和简佳干什么去了还不来?刘凯瑞迟迟没签合同,说是还想就几个细节问题跟责任编辑谈一下。发行部主任说什么细节可以跟他谈他都可以做主。刘凯瑞只是摆了摆手表示不容置疑。发行部主任心中不无愁苦,合同这事,一刻不签,就随时有可能前功尽弃。他倒不是为那个什么教授的书出不了着急,而是,这件事如果刘凯瑞掺和上了,接下来,他那边还有一系列的后续动作,那些动作的意义可不仅仅是一笔钱一本书的事。心里头也不无怀疑,刘凯瑞为什么非要同简佳谈?突然一愣:难不成他签这合同就是为了简佳?很有这个可能!简佳漂亮啊!心中当即浮出一句滥俗的话来: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凡能滥俗的就是真理,放之四海颠扑不破。思路继而向纵深延伸,一定得找时间跟社领导好好谈谈,再招人,“形象”一定要作为重要的一条堂而皇之明确列上。现如今,一个人形象优劣已经成为了她也包括他能力的组成部分!正在他陷入沉思时,感到身边刘凯瑞明显身体一绷,马上清醒,抬头随刘凯瑞目光看去——简佳和小西沿楼道走来;再偷眼看刘凯瑞——绝对不是主观心理作用——他看到了刘凯瑞眼中闪过的深情爱慕。是了是了,他的判断对了,现在是一个美色经济的时代——绝不是性别歧视,男女的美色都是“色”——过去其实也是,但人们总不肯承认并且斥之为趣味低下,人为构成了美色经济的发展障碍,得彻底消除残留障碍与时俱进!……
四个人——刘凯瑞、简佳、顾小西、发行部主任——进会议室,没等顾小西坐下,发行部主任就借口有事,叫顾小西跟他出去。走前,着重把合同往简佳面前推推,一切尽在不言中了。出去后,还细心地轻轻关上了门。他们一走,刘凯瑞就把简佳面前的合同拿了过来,看也不看,在签名的地方刷刷刷签上了自己的名字,而后,把它推给了简佳,笑道:
“简佳,这次我可是被你利用了啊。”
“怎么了?”
“没怎么。很高兴。我一直非常喜欢被人利用,如果有人利用你,恰巧说明你有利用价值。我不明白,为什么你不喜欢这种感觉。”简佳不说话。刘凯瑞只好往下说,说正题:“简佳,你和顾小西的弟弟是玩玩还是来真的?”
“我从来没有跟人玩过!”
“明白。……就是说,打算跟他结婚?”
“对!”
“那种生活不适合你!柴米油盐婆婆妈妈,过两天你就得烦。这个世界上,百分之九十九的人过的都是这种日子,庸常如同蚂蚁,多一只不多,少一只不少。只有百分之一少数优秀的人——”
“可惜,我没那么优秀,”简佳打断他,“我只想做那百分之九十九里的一员,结婚生孩子做妻子做[url=]母亲[/url]有一个自己的家!”
“简佳,你知道有多少女孩子做梦都想跟我这样的人一块儿,”带点自嘲地一笑,“成为那百分之一里的一员吗?”简佳不吭声。刘凯瑞一把抓住她的手,“简佳,不就是生孩子做母亲吗?和我生!我把你办到国外,美国、英国、加拿大、澳大利亚,你随便挑,法国也成,在那些国家未婚母亲不会受到任何歧视……”
“然后,”简佳接道,“我一个人带着孩子住在那个全然陌生的地方,等待着你百忙之中的偶尔宠幸。刘凯瑞,你是一个自私的人!”
“自私?哪里自私?我是真心喜欢你,也是真心地不愿意伤害我的妻子,如果说这是自私,那么世界上有多少优秀男人不自私?”
“好,你不自私,你优秀,那么,我可以告诉你,我不想再跟你这个优秀男人有什么瓜葛,我不想再做第三者!”说罢起身就走,走前,把桌上那份合同小心地收了起来。
刘凯瑞目送她走,目光里有失落有愤怒—— 一种被戏耍了后的愤怒。不错,两万块钱对他来说不算什么,但是,他花钱的原则是,每一块钱,都要花得合理。如果是这样,就不合理。事情不在钱,在于他们违背了游戏规则。当时拿出电话给顾小航打电话,说要跟他谈谈。
…………
回到办公室,顾小西正在屋里等简佳,简佳一声不响地把合同递了过去。小西接过合同,惭愧得不敢抬眼看她。简佳也不说话,打开[url=]电脑[/url]工作。屋子里静静的,只有键盘声和电脑主机的嗡嗡声。好一会儿,小西先打破了这沉默。
“简佳,这事别让我爸知道。他自认为自己做了件对社会有益的事儿,要是让他知道了还得自费出版,他宁可不出!老头儿自尊心很强,别看他平常蔫不出的……”
“你爸?还‘蔫不出’?”简佳忍不住哼了一声,“别逗了!”
“简佳,你得理解他们……”
“我理解他们!谁理解我们?”简佳爆发了,“小西,你也算是年轻人,想不到你也会如此陈腐!”
“我不是!”
“不是,那是什么?”
“是为你们好!”
“为我们好你就该帮助我们!”
“简佳,既然你和小航是真感情,就应该能够经得住考验。”
“我们是真感情,为什么要经受什么无聊的考验?”
…………
最终,二人不欢而散。晚上,小西刚一进家,小航屋门立刻开了,显然,他一直在等她。见到她马上说,有事要跟她谈。她进了小航屋,关了门后,小航跟她说了与刘凯瑞通电话的事。电话中,刘凯瑞愤怒谴责了他们的无耻。小航听说了这事,比刘凯瑞还要愤怒。“为什么?”他问小西。
“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要用刘凯瑞的钱?”
“因为他有钱!”
“有钱的人多了!”小西一下子张口结舌回答不出话来了。不用说,小航的分析敏锐准确。小航继续道:“这事绝对是你干的,你们那儿没有人知道刘凯瑞和简佳的事。你是在利用简佳,你就是想把简佳往刘凯瑞那里推!你为阻止简佳当你的弟媳妇丢你的脸简直是不择手段。……顾小西,想不到你会这么无耻!”
小西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因为小航说的事实全是那个事实,但结论不是那个结论。可是,什么叫做事实胜于雄辩?这就是。

何建国下班。下班后,开着车去了他哥哥的工地接哥哥。说好爹在的日子,每天下班他去工地接他哥回来吃住。最终建成同意了回家吃,但是坚决不同意回家住。何建国到的时候,见他哥正在挖沟,春寒料峭,哥只穿件单褂儿头上仍是腾腾的汗。哥哥不是干瓦工吗,这是瓦工干的活儿吗?问哥哥怎么回事,哥哥说,今天早晨,包工头通知他,以后不让他干瓦工了,他没技术,干不了。何建国一听就急了,当下给小西打电话问。小西一听也有点儿蒙,忙给小航打电话,小航在电话那头态度极其冷淡,说力工怎么啦?他原本就该着干力工!说罢收了电话



事实是这样的,那包工头安排何建成做瓦工有他的交换条件,即:让顾经理在他的工程单上签字。但是他的工程达不到验收标准顾小航不能签字。包工头倒也朴实,立马直通通就报复上了,说是:“顾经理,你那亲戚干这几天瓦工,人家反映说他啥都不会,瓦工我看他干不了,只能干力工!”顾小航轻蔑地看那人一眼,扬长而去。他从不拿工程质量做交易,尤其不跟小人做交易,但何建成的瓦工也就此泡汤。这些事他不想跟姐姐讲,讲了是力工,不讲也是力工,讲它干吗?而且,他也犯不着跟她解释,他又不该她的。
小西跟小航通完电话,肺都快气炸了。拿准了小航这么做是为简佳的事,是报复。再拨小航电话,他干脆按了忙音,不接她电话!这人怎么这样?明知道她和何建国现在的关系如同一根绷到了极限的钢丝,一碰即断,他这样做岂不是火上浇油雪上加霜?再拨小航电话,还是不接。跑到街上,用公用电话拨,一拨就接了。小西在电话中吼了起来:“顾小航,你为什么不接我的电话?”那边顾小航根本不回答,一下子就把电话挂了。小西想都没想,冲出家门,打了辆车,直奔简佳住所而去。
简佳这时正在家里拿着计算器算她的积蓄,存单存折摊一桌子。
由于小航家人的坚决反对,小航和简佳做了一个大胆决定,买房子。买一栋他们共同居住的房子。小航父母没同意前,他们同居,等到他们同意,就结婚。做出了这个决定后,二人的沉重心情一下子轻松了。尽管简佳曾跟刘凯瑞同居过,但那是不一样的。那时,她只是刘凯瑞的一个外室,现在,她和小航将是彼此的惟一。小航约她下班后一块儿去看一个楼盘,是小航经过反复挑选察看后选中的地方,一个闹中取静的地方。小区共三期,一、二期已住上人了。一律正南正北的板楼,最高六层,楼与楼的间距达三十多米。简佳一来就喜欢上了,仅从外观上看,就喜欢了。那小楼线条圆润流畅,全不同惯见的方头方脑的呆板高层建筑。一、二期他们也去看了,是个成熟社区,地面上看不到汽车行驶,车道全在地下;有[url=]健身[/url]俱乐部,俱乐部[url=]游泳[/url]池、健身器械、淋浴、桑拿一应俱全,前台工作人员热情得体,一看见简佳便主动介绍。这里还有[url=]瑜伽[/url]班、跳操班、动感单车……只要是会员,免费有教练。小区绿化非常之好,到处是草坪和树,已有迎春花和榆叶梅开放,阳光下,迎春花闪烁着一团团耀眼的明黄,榆叶梅舒展着一枝枝雅静的红粉,与那明黄的热烈遥相呼应。一条条青石板小径通向草坪中青石板铺就的平台,平台上有长椅,长椅上有老人,老人在沐浴西下的太阳……简佳不禁拉住了小航的手,这是一个可以让他们在此老去的地方!小航不知简佳在想什么,但能感觉到她的喜爱和满意,于是开始从[url=]专业[/url]人员的角度向简佳作专业介绍。“不要以为小高层仅仅是一个方便,小高层主要意味着,单位面积里居住的人少;意味着,人均空地相对大。现代居住,环境越来越重要,绝不能简单理解为一个装人的水泥建筑……”
简佳笑起来:“又开始了又开始了,又开始犯职业病了。”
小航也笑了:“那,我们明天来交定金?”
简佳说:“交首付。”于是就这么定了。
简佳心里头充满幸福,她终于要有自己的家了。尽管知道前面还有很多的困难,但她相信,只要他们俩同心同德,所有困难都会过去。毕竟,要结婚的是他们而不是别人。
把所有的存单存折加好,简佳满意地发现自己的钱还真不少。至少,交首付她出三分之一没有问题。这让她颇有成就感。这时,外面传来了敲门声,她一下子从心底里微笑了,肯定是小航。只有小航,才会不期而至。不料一开门,来的是小西。小西也来找小航。小航去哪儿了?
小航正开着车在马路上走,没有目标没有方向,像上次那样,跟着绿灯走。他一直在想的是,这件事简佳为什么不告诉他。他们俩现在无话不谈,工作上的,生活中的,马路上遇到的,甚至中午单位吃的什么菜,她都会发短信告诉他,那让他感到了一种由家常琐屑小事串成的依恋和信赖——女人对男人的依恋信赖。这种感觉让他迷醉。但是,跟刘凯瑞拉赞助——而且是为他的爸爸——这么大的事,怎么只字没有听她提起过?不用说,是在刻意瞒他,为什么要瞒他?付房款首付的存款他昨天就拿出来了,当时还觉着不少,挺有成就感,现在想想,真是可笑,那存款的分量之轻现在只能使他感到屈辱。分量的轻重永远是相对而言,此刻,相对的便是刘凯瑞。小航陷入久久的沉思,头一次发现,在同简佳这件事上,他是过于自大过于自负了。他一直认为,障碍只在简佳那边,是简佳觉着她配不上他,却从来没有深入想想,没有把自己和刘凯瑞放在一块儿比比,客观比比,在女人那里,谁分量更重。在需要青春需要热情的时候,他重;但是在需要金钱需要物质的时候呢?他远不是对方的对手!……
 楼主| 可可 发表于 2006-12-21 14:44 | 显示全部楼层
第拾肆章:
再一日,何建国下班后去接哥哥时,碰上他在背水泥板。那水泥板高达两米,沉而硬,背起走,在后头看,看不到人,只能看到一块块水泥板在移动。何建国当时眼圈就红了,发誓说一定要给哥哥换个活儿。何建成不同意,他知道弟弟难,不想再让他作难。他不怕吃苦,只要不白吃、能吃出个结果就好。他喜欢北京。来到北京,觉着视野一下子开阔了。私心里想,要是能在北京扎下来,以后,把孩子接过来上学,就好了。他这辈子就这样了,只能寄希望于孩子。虽说是俩闺女,但在城里,闺女儿子真的都一样。像他弟媳妇,不就跟男的一样上班拿工资吗?还有小西妈,比小西爸还得强。但是何建国根本就不听哥哥说了些什么,一颗心完全被愤怒和屈辱占据。昨天给小西打电话询问此事,她答应说马上问她弟弟,说她亲眼目睹了负责安排工人的包工头对她弟弟那种竭尽讨好之能事的逢迎,这里面肯定有误会了,让何建国尽管放心,保证没有问题。当时何建国一感动,还就深夜打电话打扰了顾家一事道了歉。小西说没事,说开了就好了,没事。完后她就再没来电话。他也没去电话。觉着不来电话就是没问题了。没想到来到工地上,看到的却是这个——哥哥干的活儿还不如昨天那活儿!狂怒之下不失冷静,想顾小西如果是这个态度,那就说明她豁出去了,准备硬碰硬了。她不怕他跟她离婚,或许,看到他家里有无休无止的事要麻烦她,改变了主意,又想跟他离婚了呢!这个时候,他就得改变策略,不能跟她硬碰硬。无论如何,哥这事还得她家给办。无论如何,得先糊弄着她帮哥的事办了再说其他。
接上哥哥回家后,何建国跟爹商量,咋办。最终,他们决定去小西家一趟,打的名义是,建国爹来北京了,看看亲家,顺便,何建国还可以为深夜打电话惊扰了二位老人道一个歉。决定明天去,晚上去,晚上可以叫上何建成一块儿。一来,何建成去了,提给何建成调工种的事,就显得比较自然。二来,晚上他们一家子都在,白天就小西爸在,小西爸一点儿事不管。
次日,白天何建国上班,建国爹做去看亲家的准备,上门总不能空着手。可是,不空手他们又能给人家啥?说起来也就是个“自家地里种的”还拿得出手,这回来又没带,光顾给大儿子带行李了。建国说这个问题好解决,小区前面就有个超市,去超市买点儿玉米面小米子带上,就说是从老家带来的,就行了。事先给小西家也打电话联系了,小西爸接的,很热情,说是欢迎,白天就可以去不必非等到晚上,中午还可以在家里吃顿饭,家里有小夏。心里,是不想让建国爹他们晚上来打扰小西妈,她上一天班够累了,晚上需要放松一下,陪一个毫无共同语言的人说话,是很累心的事。建国爹却说白天去不了,白天建国得上班,只能晚上去。他和小西爸是一个思路,白天小西妈不在家。小西妈不在家他去干啥?白天去,就小西爸在家,两个老头儿说点儿不咸不淡的话,礼数到了,算完——这家人家心眼忒多!
小西爸听建国爹执意要晚上来,放下电话就给小西妈和小西分头打了电话,让她们有一点儿思想准备。接到[url=]爸爸[/url]电话后小西想了想,她知道他们来是为了什么。
小西当即给妈妈打了个电话,叫妈妈晚上不要回去了。她很怕建国爹当着妈妈的面说什么“亲家母不中?找她看病的人里就没有大官”?妈妈肯定当场回绝。那结果肯定就是,当场闹翻。她不想看到这样的结果。她也不回去了,就说加班。她回去何建国肯定要问他哥的事,当着他哥他爹的面,让她怎么说?说小航现在为简佳的事与全家人为敌,就是不想给他们办?当然不能。家丑不能外扬。而后,她给爸爸打电话说了她的安排,爸爸同意,说她们不必回去,有他一人在前线作战,足矣。
小西爸带领着小夏在家做饭,怕饭不够,还特地去买了个大号电饭煲,他们家人主食吃得一向少。菜的花样不必多,分量得足,“硬”菜得多。鱼都不行,得猪肉鸡肉。按照小西爸的[url=]理论[/url]原则,小夏负责具体实施。烧了一大锅糖醋排骨,买了一只大香酥鸡,另外还炖了肘子肉。肉香气从家里一直飘进楼道,人人走进楼道都会不由自主深吸一下鼻子……
天安门华灯初放,何建国开着车带着[url=]父亲[/url]和哥哥沿长安街走。何建成穿着弟弟的衣服,在弟弟家洗过了澡,头上还喷了摩丝。这一收拾,看上去比白领还要白领。爹特地让他坐在前面,为的是让他看风景看得更清楚些。他是头回到北京来,来的当天就被送上了工地,哪里都没去过。何建成和弟弟长得极像,气质也像,端正的五官中透着淡淡的忧郁。他坐在弟弟旁边,看弟弟熟练驾车,看车窗外的流光溢彩,觉得如在梦中。天安门是他从课本、书中、电视里听到看到无数次的地方,这地方对他来说如同童话里的水晶宫,虚幻而神秘;如同天上的月亮,可望而不可即:祖国的心脏……雄伟壮丽……金水桥……人民大会堂……那一切的一切,而今近在咫尺置身其中,却一点儿不觉着高兴,相反,感到忧伤。不能不再一次地想,倘若,当初抓阄,是他抓上了呢?心马上抽搐了一下。这些年来,弟弟上大学,留北京,结婚,买房子,他为弟弟高兴的同时,每一次,心都要像这样被针扎了一样地抽搐。背地里,怨过爹妈,怨过命,但最终,还是得面对现实,在农村干活儿,结婚,生子。妻子也是按照农村标准找的,没多少[url=]文化[/url],听话能干,长相上看得过去。农村女子,长得再好,几年农活儿干下来,再生上个把孩子,看上去也就都差不多了,面黑肉糙,一双手骨节粗大皮肤皲裂,与男人的手的差别,只是小一号而已。书上说,手是女人的第二张脸。……建国爹坐在后座看着前面的两个儿子,心里头难过得要命。什么是命?这就是。论说,老大比老二还要聪明好学,就因为投错了胎,投到了他家,这辈子就这么交代了。他知道老大心里不甘,这孩子心气高着哪,要不,他[url=]考试[/url]也不会考那么好。也问过他,他从来都说“没啥”。家里为供老二上学,快十年了,没给他盖上房,每每提及,他也说“没啥”。可惜了老大了,聪明,志气高,心眼又好,却不得不跟他这个爹似的,土里刨食!“建国,啥时候方便了,叫你嫂子带着你侄女,一块儿来看看吧。”建国爹说。没等老二开腔,老大已抢着说了:“再说吧。”何建国假装目视前方集中精力开车,根本不敢看哥哥,一颗心早已被那熟悉的惭愧、忧伤紧紧攫住,让他窒息。这时听爹说:“建国,这次去他们家,有这么几件事要办,一、你和你媳妇的关系,要趁今天两家老人都在的工夫,缓和下了;二、你哥的工作问题。这事不用你们张嘴,我说。我就不信我豁出这张老脸,他们能不买账;第三件事,”何建国不由得竖起了耳朵,还有第三件事,什么事?建国爹说:“你们生孩子的事!”
“爹!这事不许说!”何建国断然道。
“这事不说第一件事也就不用说了。让你们缓和关系为啥?就为了孙子!就你那媳妇,要是再说不生孩子,你要是不跟她离你就不是我儿子!”
何建国缓和了口气:“爹,这事咱们再说好不好?生孩子也不是说生就生的事,咱先把眼前的、当务之急的事办了,好不好?”
何建成忙道:“爹,建国说得有道理!”
建国爹重重地哼了一声,总算是没再吭气。



小西到医院里找妈妈,妈妈说在办公室等她。推开办公室门,灯没开,没人。正要离开,听到妈妈叫她,定睛一看,妈妈在长沙发上躺着呢。她吓了一跳,扑过去连问妈妈你怎么啦,妈妈说没怎么,累了,躺会儿。小西惭愧得无以复加,若不是因为她,妈妈何至于下了班还得在办公室里躺着不能回家?在妈妈身边坐下,拉过妈妈的一只手合在自己的手里,妈妈的手软软的,暖暖的。摩挲着妈妈的手,她说:“都怪我,给您惹这么多麻烦。”
“建国这孩子总起来说还是不错的。”
“光他不错有什么用!”
“从另一个角度看,他能够这样孝敬他的[url=]父母[/url],说明他心地厚道。”
“孝敬也不能没有原则!他爹妈让他去杀人他也去?这叫孝敬啊?这叫软弱!叫愚蠢!叫助纣为虐!”小西恨恨。小西妈却突然自顾笑起来。小西不解:“妈,你笑什么?”
“唉,把你爸一人扔家里对付你那个老公公,真够难为他的了。”于是小西也笑了。这时妈妈说:“对了,小西,我帮你联系了一个老中医,专治习惯性流产。不过他去贵州了,等他回来我带你去找他。”小西没吭声,小西妈:“小西?”
“没戏。妈妈,没戏。我看书了,没戏。”
“你看的书是西医的书,西医治不了的病,中医——”
“你们西医说中医压根儿就是骗人的……”
“胡说!我是西医我就不这么认为,那样说不是偏见就是无知——”
小西不想再说这个话题,打断妈妈:“妈妈,你歇够了吗?……歇够了咱俩吃饭去啊!”妈妈从沙发上起来,二人向外走,小西说:“我带您去个好地儿,正宗绍兴菜,做得特好,就是贵了点儿,不过别怕,我请客!”
小西妈笑了:“你请客,好大的口气!你整个人都是我养大的,请我吃顿饭还不是应该的!”
“可我并没要求您养我啊!是您要生我,您生了我,抚养我就是您的义务和责任!”
“把你这套[url=]理论[/url]跟何建国的[url=]父亲[/url]说去!”
“那他还不得杀了我!”
小西妈皱眉笑,小西也笑,挽起妈妈的胳膊沿病区走廊远去。

顾家门铃响了。响得正是时候,家中一切就绪。菜都上了桌,怕凉,还用碗扣上了。米饭也做好了。灶上,还炖着只沙锅,到饭吃一半的时候再上。没准备酒,怕一喝上酒,时间上难以控制,小西妈晚上十点就得休息。
不料建国爹带了酒来。他总觉得光带点儿“自家地里种的”杂粮分量不够,于是自作主张买了两瓶酒,精装的二锅头。他进门后一把握住小西爸的手,亲热地说:“亲家啊,我看你这命贱得很啊。”
何建国赶紧在一边翻译:“爸,在我们那儿,说命贱是活得长的意思。活得越贱就活得越长。”
小西爸呵呵笑道:“同贱同贱!”又跟何建成打招呼,“这就是建成?小伙子很帅啊!”
建国爹接道:“有啥用?再帅还不是当力工,挖沟开渠扛水泥板!”
小西爸假装没听见——他们来的几个可能的目的小西都跟他说过了——他叫小夏:“小夏啊,快给客人倒水。”又对建国他们说,“走走走,咱们去沙发上坐,先喝口水歇会儿,就洗手吃饭!”
建国爹不坐,扭着脖子四处看。显然,他在找人,没找到他要找的人,于是问了:“亲家母不在家?”
“还没有下班。”
建国爹这才到沙发上稳稳当当坐下,“那咱等她回来一块儿吃。”
“她晚上不回来了。科里有重病人。”
建国爹脸一下子沉了下来。何建国脸上也不太好看。但他极力忍着,对父亲:“医生的工作就这样。医生的工作时间表,要依据病人的需要而定。”
建国爹不理儿子,对小西爸道:“亲家母也是,官大不由己啊。早知道她今天忙,俺们就改日了。要不,知道的,说是我们来得不巧,没挑日子,赶上人家忙,没见上面儿;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故意躲着俺,不愿意见俺哩。”
小西爸假装听不出来弦外之音:“可不就是?医生这个活儿,真不是人干的。没日没夜没时没刻。”这时小夏送茶上来。小西爸趁机转移话题,对建国爹道:“有件事一直想跟你们说谢谢,一直没有机会。”
建国爹愣住:“啥事?”
小西爸一指小夏:“小夏!……在这里干得非常好,学东西快,上心,很努力。自从她来以后,我们家的生活水平有了质的提高!听建国说你们为给我们找好这个人,费了不少的心思。”
建国爹摆手:“说不上说不上!不过,宝安媳妇确实是俺村里数得着的好媳妇。”又对小夏,“宝安媳妇,听见了吗,俺亲家夸你啦!好好干,人家待咱不薄,你身上穿的衣裳都是来这儿后人家给置办的吧?”小夏点了点头。建国爹:“这样就对啦,人心换人心,两好加一好!”
小夏点头,请示小西爸:“顾[url=]教授[/url],现在开饭?”
建国爹道:“建国媳妇和她兄弟呢?”
“小西不知道忙什么去了。”不容建国爹再问,对小航屋里叫:“小航!吃饭!”
“不想吃!不饿!你们吃吧!”就在屋里答了这么一声,连门都没开,连个脸都没露,家里头一下子进来这么一大帮人他不会听不到!这下子,不仅建国父子觉着愤怒,连小西爸都觉着脸上挂不住了,小航此举实在是太过分了!他腾腾腾走到儿子门口,开门,门锁着,不假思索嘭嘭嘭地敲,片刻,门开,小西爸抢先一步进去,小声有力责问:“你是怎么回事,起码的礼貌礼节都不懂吗?!”
小航根本不说话不解释,拿起手机就要出屋,想想,又把手机放下,放下前关了机。出屋看到建国父子们只是点了点头,而后径去门厅穿鞋穿外套,开门,走了!
小西爸极为尴尬,对建国父子摇头苦笑解嘲:“青春期,都这样,没办法!”
何建国忍不住道:“他这青春期也太长了点儿吧!”在场的除了小西爸,为小航行为而尴尬的,就得属他了。
何建成说:“爹,这酒用不用打开?”态度极认真郑重,像是这酒开不开是多么大一件事情,自然而然不动声色地转移开了话题,化紧张气氛于无形。
小西爸不由得注意地看了何建成一眼想,这孩子,心很细很懂事很有眼力见儿呢!那边,建国爹听儿子这样问,把小航事暂时撇到一边,命令小夏:“宝安媳妇,去拿起子,开酒!”
小夏看小西爸,小西爸略一思忖,知道这酒今天是势在必喝,只能是走一步看一步了,于是对小夏点了点头。小夏得令拿着酒去了厨房,小西爸趁此招呼大伙去餐厅就餐。都坐下了。建国爹从小夏手里接过酒瓶对小西爸说:“这酒您一定得喝,不喝您就是看不起我们……”
看着小西爸为难的样子——他实在是不愿喝酒——何建成道:“爹,教授不能喝就算了,酒不是什么好东西。”何建国感谢地看[url=]哥哥[/url]一眼,这种场合,他的身份,不好为小西爸说话。
建国爹悻悻地放下酒瓶。小西爸想想,自己拿起瓶子倒了小半杯,举起:“来!欢迎你们的到来!有安排不周的地方,请多包涵!”说着一仰脖把酒全部喝下,“我先干为敬!”
建国爹脸色立刻缓和了,倒满一杯子酒一口灌下:“亲家啊,你不跟俺见外,瞧得起俺,俺就知足了。你不能喝酒就别喝,你只要有这个心,就够了。”
“吃菜吃菜!”小西爸招呼大家,同时也招呼小夏,“小夏,你没事了吧?……没事赶紧坐下,吃!”
建国爹一下子瞪大了眼睛:“她用不着!”
“又不是坐不开。一块儿吃,要不菜凉了。”小西爸道。
建国爹摇头:“不中!”同时耐心开导小夏,“宝安媳妇,不中!人家对咱好咱领情,咱自个儿心里可不能没点儿数——主人就是主人!”
“什么主人不主人的。小夏来,是来帮我们分担家务的,不过是分工不同,人和人是平等的。”
“人和人是平等的?”建国爹叮问了一句。
“平等的。”小西爸点头。


建国爹又倒一杯酒一口喝了下去,摇着头笑:“也就是说说罢了。他人和人能平等吗?打个比方,一条道上,有骑马的,有骑驴的,还有挑担的,平等,咋平等?要平等不就都骑马了?……亲家,你是教授,学问比我大,大得多,可是在这件事上,我不能同意你的看法。我告诉你说,这人和人是不平等的!别人不说,我这俩儿。一个娘肚子里出来的,一个家里头长大的,就因为一个上了大学,一个没上,结果咋样?上了大学的,一年到头坐在屋里,风吹不着日晒不着,冬有暖气夏有凉风,拿钱还多;没上大学的呢,见天下地上山,累一年下来,挣不了仨瓜俩枣。寻思到城里来找个挣钱多点儿的营生吧,干的那活儿,驴都不干!”眼圈有些红,伸手去拿酒杯,酒杯里没酒,他直眉瞪眼看小夏:“宝安媳妇,倒酒!”酒倒上后,又是一口灌下,而后道:“住的地方,也太孬,就是个牲口棚!”
何建成忍不住打断父亲:“爹,来时候不是说好不说这些的吗!这已经给人家添了不少麻烦了,建国和小西为咱闹得到现在都不说话!”
小西爸又看建成,心里对这孩子的印象越发的好。同时不由得就对建国爹的心情有了些感性的理解。是,这么一个聪明懂事的[url=]好孩子[/url],就因为家里拿不出钱来供他,命运就遭到了这样的改变,不能不让人痛惜,他一个外人都感到痛惜,何况亲爹?
建国爹受到何建成提醒,开始说来的路上定下要说的事。“亲家,今晚上来,一是来认认门,二是想说说这两个孩子的事。我也知道,小西嫁给建国,是有些委屈,我们一个农民家庭……”
“哪里哪里!”小西爸摆手,“你看如今的财富排行榜上,一半都是农民家庭出身!”
建国爹也摆手:“那些人是些啥人咱不知道。咱只知道咱家里条件差,让媳妇受了不少委屈。年了节了,俺们那儿冷,屋里头没暖气,头年建国说要带媳妇回家过年,建国他娘和他嫂子一宿没合眼,给他们纫被子,用新打下的棉花,里外三新,纫了三床被子一床褥子——”说着,先后竖起中间三根指头和一根指头。
“知道,我们知道。小西回来也都说了。小西这孩子从小跟我母亲长大,我和她妈妈工作忙,顾不上管她,给惯坏了,过于任性,也娇气。”
“主要还是俺们穷,条件孬,建国说话做事也有不周全的地方,得罪了小西,你看,我一来,小两口就闹矛盾,一来,就闹矛盾,闹得我这个心里头很不好受。所以,我今晚上来,就算是给你们赔不是了。你给小西说说?”
“没问题没问题。小两口打架说出点儿过火儿的话,是常有的事。要照您这么说,我得替我们家小西给您赔多少不是啊?回头小西回来,我跟她说。”然后扭脸对何建国说:“建国啊,小西是女孩子,有空的时候,你主动给她打个电话,谈一谈,沟通一下,啊?我跟小西妈,也有磕磕碰碰的时候,每次都是我主动。我们是男人——”
“对!男人是不能跟妇女一般见识!”建国爹也对儿子说,“给小西打电话,这就打!”小西爸说不用这么急,建国爹坚持:“去!打去!”何建国想想,起身去了。最终促使他打电话的原因是,看今晚顾家这阵势,小西妈指望不上,都躲出去不见他们了,态度不言自明,那么,只有请小西出面,请她跟小航说说,把他[url=]哥哥[/url]的工作调换一下。
何建国没用家里的座机打电话,用的自己手机,去了阳台。他不想让人听到他打电话的内容。道歉和献媚一样,最好不要有第三者在场,因为那样会使道歉或献媚者有[url=]心理[/url]障碍,直接影响到道歉或献媚时的水平发挥。
小西接了他的电话,开始她不想接,妈妈催促她接。电话里,何建国诚恳向她道歉,并请她向妈妈转达他深夜打电话惊扰的歉意。小西是个吃软不吃硬的人,对方一说软话她就容易放松警惕,容易以诚恳对诚恳,当下就说了很多掏心窝子的话:“建国,我知道你难。夹在老婆和父母中间的男人,很难。我不反对你孝顺父母,但不能没有原则,你得学会说不!能办的事,办;不能办的事,就是不能办——”
殊不知这边何建国正不知该怎么把话题引到这上边来呢,那边小西主动提及,他立刻不失时机地给小西上了一堂关于文化差异城乡差异的课,当然这之前,先得站在小西立场上谴责一番农民的愚昧落后——先要“同情”,而后才有可能“共情”——他说:“我知道我们家有时提的要求荒唐过分,但作为一个出身农村考进北京的孩子,我同时也深知这种城与乡之间价值取向和文化认同上的巨大差异。那差异不是说说道理就能够说得通的,换句话说就是,一个地方有一个地方的道理。什么叫做入境问禁入乡随俗?什么叫做物质基础决定上层建筑?这就是。就是我何建国,就算我有着此刻的认识和文化,一旦回到我的沂蒙山老家,也做不到与现实对抗。”
…………
与此同时,餐桌上,建国爹也正在和小西爸[url=]理论[/url]这事。小西爸答应小航回来后同小航说。正说着呢,小航回来了。小航出去吃的饭,他是有意躲着何家人的,何建成的事情使他内疚,解释又无法解释,有法解释他们也未必信,连自己的亲姐姐都不信何况他们?小航只好三十六计走为上。吃完饭开车在街上转了一会儿,估摸着何家人该走了,才回来。一进家门就后悔,该先打个电话问一下的。进来后淡淡地跟何家人指向不明地说声“你好”,就去饮水机处接水喝,晚饭有点咸。水没了,小夏说打电话要过水了,马上送来。小航点点头就去了自己房间,顺手,关上了门。片刻后又探头出来,问小夏看到他的MP3了没有,小夏进去帮他找时,建国爹问啥东西没了,小西爸告诉了他是什么东西后又找补一句,说是他儿子就这毛病,爱乱放东西。不一会儿,小夏出来,建国爹马上关心地问东西找着了没有,得知找着了后,方放心地点了点头。不料送水工来了后,小西爸叫小航把钱付了时,小航钱包又找不到了,又问小夏。小夏去卫生间给他找来了钱包。钱包在他换洗的牛仔裤兜里,被小夏掏出来放洗衣机边上了。小航拿钱包付钱给送水工,听建国爹说:“亲家,小航回来了,你不跟他说说?”
小西爸在心里叹,这人怎么这么不懂事呢?当场要答复,很容易把别人和自己都逼进死角。他以为家家都像他家似的,老人说一不二。他儿子早已年满十八了,有自己的独立思想和意志。就是未成年时,他们也一向尊重他的意见和选择。没人时,他可以好好问问情况,跟儿子谈谈,当着这么一伙子人,叫他怎么跟儿子说?
小航闻言却主动问了:“跟我说?说什么?”他不想让父亲替他为难。
建国爹张口结舌,他乍接触小航就有点儿怵他,青瓜蛋子愣头青,最不好对付,于是只跟小西爸说话:“亲家,你说还是我说?”意思当然是“你说”。
小航正要开口,被小西爸摆手制止。他看出小航情绪不对,这时说非闹崩了不可,他决定用缓兵之计,否则这样纠缠下去,小西妈什么时候才能回家休息?他说:“这样吧,你们先回去。建成的事情,我们了解一下情况,再说。”
“得想办法帮着解决!”
“我们尽量!”
“你的意思是,连这点儿事,你都不能保证?”
“不能。”
建国爹一拍大腿,起身:“好好好,我明白了!……亲家,我们是该做的都做了,不该做的也做了;该赔的不是也赔了,不该赔的也赔了。你闺女要是还愿意跟建国过呢,就好好过,要是不愿意呢,就给句痛快话!”高声冲阳台叫,“建国!走!”
何建国闻声出来。他其实早跟小西通完话了,就是不想进屋,宁肯一人在阳台上看月亮。他不愿意看到父亲难堪或者看到由父亲造成的难堪局面,更受不了小西爸妈家的气氛和小西爸的态度。不愿意见他爹他哥,不说,躲着藏着,留她爸一人在家里应付。觉着自己高别人一等是不是?不稀罕跟他们打交道是不是?说呀!不说。不说不说吧,还口口声声说什么人和人都是平等的,真他妈虚伪。更虚伪的是他自己,明明对这家人充满了反感,却还要虚与委蛇笑脸相迎,为了一点点的实际利益。
…………



何建国开车带父亲哥哥走。建国爹一上车就说:“我看你这个老丈杆子,就是一个怕老婆的汉,没啥大出息。”停停,“你那个亲家母也真刁啊,就硬是能躲着不见。”
“爹,我看这事你也是催得太紧——”何建国之所以这样说,是不想拱火。不料爹还是火了。
“事儿是没落在你的头上!要是你哥上了大学,你干力工,看你是不是还觉着我催得紧!”
何建成忙道:“爹!爹!我也觉着你是催得紧了点儿。这事是咱求人,不是人求咱!”
见大儿子开口了,建国爹这才不说什么了。却仍是愤愤:“他家那个儿子,什么东西!统共回来屁大点儿的工夫,一会儿找什么P3,一会儿找钱包,啥意思?”这样说着,还不解气,这一晚上,他受的气委实太多!瞪一眼前方开车的老二,愤愤然又道:“整晚上的,就耍你爹我一个人——舍出一张老脸,去贴人家的冷屁股,到头来,人家还不让贴!我儿子倒好,跑到阳台上躲清闲去了!”
何建国一声不响,任爹数落。心里头想,不求她家了,永远不求了。[url=]哥哥[/url]的事,他想办法解决。调动起所有关系,辗转托人,也得给哥哥解决了!
…………
接到小西爸的警报解除电话后小西母女回了家,由于何建国的道歉小西心情不错,一进家就跟[url=]爸爸[/url]开玩笑:“爸,今晚上让他们折磨得够呛吧?”
“不要这么说话,他毕竟是你的公公,虽然说‘人俗少义理’,但——”小西妈摆手打断丈夫的掉书袋子,让他说正事。当说到不给何建成安排好工作,他们就有可能让何建国跟小西离婚时,小西妈生气了:这是什么逻辑,讹人啊!离婚就离婚,谁怕谁?小西爸说理解吧,他们认为这是件很容易的事,不是办不了,是我们不给办。小西妈说就是不给办又怎么了?小西爸道这些话是不能讲的,讲不通,彼此的环境、处境、观念,差得太大。小西爸的这种感触在亲眼看到何建国的哥哥何建成后,尤为深切,并且,深感同情。“你是没见,建国那哥哥真不错,太可惜了!建国也是个[url=]好孩子[/url]……”
小西妈长叹:“他要是不好,事情倒好办多了。”
问题又回到了起始处,于是,都不说话了。没话说。
 楼主| 可可 发表于 2006-12-21 14:57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五章:
上午一上班,简佳就跟主任请好假说是下午有事要早走一会儿,早就跟小航约好下午三点在售楼处集合,交首付。当时小航说开车来接她,她坚决不让。她在东南,顾小航在西北,售楼处亦在西北,何必?小航同意了,但是叮嘱她不得以任何借口迟到或者不到,因为,交购房首付对他们来说,是一件意义远超过购房本身的事情。昨晚回到住处,她给小航发过短信,没什么特别的事,说说话而已,小航没回。打电话过去,说是“没有开机”,想是手机没有电了,又不敢打顾家座机,只好忍了一晚上。一个晚上都没能联系,很不好过。上午开了一上午会,讨论顾[url=]教授[/url]书的封面、印数、宣传方案以及书的题目,发行部也派人参加了,因为有赞助有刘凯瑞,发行部对这本书表现出了难得的热情,按常规,他们才不会对这样一本无名作者的[url=]学术[/url]书有兴趣。会一直开到中午吃饭。这其间简佳溜出去给小航打过电话,“无人接听”,想他正忙,也可能因环境嘈杂没有听到。他说过,今天上午去工地。中午吃完饭她出去洗碗的工夫,小航打电话来了,打的办公室的座机,小西接的。洗碗回来后小西告诉她,小航来电话了,说是下午他有事,他们约好的事情不能去了。简佳不信,当场给小航拨电话,这次小航接了,声音礼貌得不正常,如果不是说冷淡的话。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问他怎么了,他说没怎么;问那什么时候再去,说是再说吧。接着说他正忙,不容她再说什么就收了电话。简佳慢慢收了电话,心里感觉不妙。她看小西,小西也正看她。于是,她直截了当问了:“小航怎么了?”
小西简洁道:“你跟刘凯瑞谈赞助的事,他知道了。”
“你跟他说了?”
“刘凯瑞跟他说的。我没否定而已。”
“你为什么不否定?”
“首先,我没想到。其次,你怎么不想想你们的感情为什么这么脆弱?这么一点儿事都经不住,这叫事吗?……早劝你别动真情别动真情,你总认为我是为我弟弟不是为你,现在知道我为谁了吧?为你们俩!小男孩儿的变数太大,对你有感觉的时候,怎么都好;稍不顺心,掉头就走!你们俩呀,迟早得有这出——”
简佳不等小西说完,拿起电话拨小航电话。小航接了,说“你好”,从前他接她电话时从来不说“你好”。但此刻简佳已顾不上计较这些,话语简洁直接:“下午三点原地点集合我等你!”说罢收了电话,同时心里也拿定了主意,他如果连一个解释的机会都不给她,那小西就算是说对了,他们俩真的不合适。
下午简佳本来想早一点儿赶到,不料因为路太远,对堵车时间估计不足,不仅没能早到,反而迟到了五分钟。那一路她急得呀,一身身地冒汗,如果因为她迟到他走了而最终导致他俩分手,她哭都没地儿哭去。车行至北三环时,干脆停下不动了,据说联想桥附近发生了交通事故。司机拿起份早报看,一版看完了看二版,二版看完了看三版,令简佳对他这种不同仇敌忾不风雨同舟的态度痛恨不已,殊不知人家这也是修炼出来的职业[url=]素质[/url]。车队里还夹了辆救护车,呜呜地叫,有什么用?一长串车,头连尾尾连头亲密无间,这阵势,别说车,过个人都难。据说墨西哥城因道路堵塞,有大亨已乘直升机上班,停机坪就是自家公司大楼的楼顶,有钱真好。但是前提是不能所有人都有钱,否则特权优势就又没了。你想啊,如果很多人都能乘直升机上班了,就像现在很多人都乘私家车出租车上班了一样,那么,空中便也会堵。堵在空中还不如堵在陆地,浪费能源不说,万一撞下个把飞机来,后果不堪设想。足可见[url=]科学[/url]无休止、过迅速地发展,对人类真不是什么好事。……正在简佳胡思乱想的当口,车移动!交通事故解除!她看了下表,长长出了口气。倘若剩下的路没什么意外,她按时赶到还有希望。
她迟到了五分钟。下了出租就向售楼处跑,跑近时,止住,看到小航了,站在售楼处门口,颀长的身材,俊朗的面孔,正在同什么人打电话。简佳痴痴地看他,竟有点儿不想走过去了。小航肯来,肯等她,说明他还在意她,想听她解释;但是,万一听完了她的解释,他不回头呢?还不如就这样,保留着一线希望。这时顾小航偶尔向这边看来——也许不是偶尔,是感觉到了她的注视——四目相对。他匆匆对电话说几句什么,收了电话,走下台阶,她迎着他,走过去,二人走近,停下。简佳想应该她先开口,但是还没容她开口,小航先说了。
“你为什么要骗我?”
“我没有骗你。”
“你和他谈赞助。”
“我没有说没和他谈。”
“这就等于是骗我。”
“我不这样认为。我并没有说假话。”
“假话有两种,一种是,把黑的说成白的;一种是,把黑的隐瞒起来。”
“小航,你不能不讲道理!不提他是不愿意让你多心,不愿意让你苦恼。我想我自己明白是怎么回事就可以了!”
“那好,我可不可以问你,你还有什么会让我多心、让我苦恼的事,没对我说?”
简佳愤怒得眼睛放亮,转身就走,小航哼一声也转身走开,二人相背离去。
…………
六编室电话响了,小西接的电话,刘凯瑞助理打来的,要求出版社在顾教授的作品研讨会上,请作者谈他们的房地产项目,具体要求是,谈他们房地产项目的人文精神,被小西一口回绝,尽管谈人文精神是她爸的强项,但你没法叫他谈啊!她爸要知道这书非赞助而不能出,赞助还得他本人亲自出面给人家说好话唱赞歌,肯定不干,宁可书不出也不会干。她太知道她爸了,典型的旧式知识分子,做事先要对得起自己,“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不由得埋怨简佳当初怎么没把这事说清楚,简佳说当时跟刘凯瑞说的时候并没有说这个。于是小西一挥手,“那就不管他。反正赞助合同已经签了。”“合同是签了,可是款还没打过来。”小西一下子傻了。简佳说:“要不,我给刘凯瑞打个电话问一下?”小西低声道:“给你添麻烦了。”
弟弟和简佳吹了的事小西已经知道了,尽管一直以来这是她和爸妈期望的结果,但一旦成为现实,她还是不能不为那两个人感到遗憾,还有内疚。不管怎么说,是她的不作为导致的他们俩分手。也自我安慰说外因是变化的根据,内因才是变化的根本,他们俩的根本就是,根本不是一个筐里的人。想是这样想,心里的那份内疚却无法完全消弭,尤其当看到简佳一如既往为[url=]爸爸[/url]出书的事尽心尽力时,更觉不是滋味,觉着自己像个小人。曾经还怀疑人家简佳帮助爸爸出书是为了讨好爸爸,不是小人又是什么?这工夫简佳打完电话,对小西说刘凯瑞没这个意思,是他手底下的人擅自做主,他让他们马上把款打过来。小西边点头边在心里感慨:什么“手底下的人擅自做主”,刘凯瑞不发话,底下人擅自做这主干吗,吃饱了撑的呀?这不过是因为简佳找他了,他碍于简佳的面子,才这么说。换句话说,他对简佳,除了结婚这一条外,真的是有求必应。他是爱她的。
“谢谢啦。”小西道,停停,又讪讪道,“简佳,我反对你和小航,真不全是为了小航。”
“主要是为小航。怕你弟弟吃亏!”
“也是怕你伤心!我说过,小航是男孩子,再吃亏能吃到哪儿去?”停停,又道,“先声明啊,我这绝不是把你往刘凯瑞那里推——我诚心诚意地说,作为一个男人,刘凯瑞确实不错。有钱,又爱你,多少女孩子扑都扑不着呢……”这时,简佳脸上露出的嫌恶让她闭上了嘴。那嫌恶可能是针对刘凯瑞的,但是,更有可能是针对她的,针对她的这种行径。她低头假装打字,打出来的字是什么意思自己都不知道,就这样打了一会儿,抬头,鼓足勇气对对面的简佳道,“简佳,需要我去跟小航解释一下吗?”



简佳凝神看她,反问:“解释什么呢?”
小西答不上来了。接着打字。又打了一会儿,停住。“简佳,问你个事儿吧?”
“说。”
“如果刘凯瑞现在要跟你结婚,你跟不跟他?”
“没有这个如果。”
“假如!”
“那他就不是他了!”
“明白了。”小西点着头道,“其实你在意的根本问题是他不跟你结婚,跟简·爱似的,你在意的是那个正房的名分。”
“你怎么不说我跟简·爱似的,不想当有钱人的宠物?”
“当宠物好还是当老婆好,这事得看怎么说。打个比方吧,要是让你选,做有钱人的宠物还是做——”她想了想,“何建国他哥他们那种人的老婆,你选哪个?”
“这也太极端了。”
“极端才能说明问题。”
“你想说明什么问题?”
“物质和情感无法截然分开。”而后又推心置腹,“远的不说,我和何建国,感情深吧?当初也曾是海可枯石可烂什么的,怎么样现在?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那是好的!下决心在一起的时候,是真的;吵架的时候,也是真的。说明什么?人不可能完全左右自己,人同时还总要被周围左右被你自己的变化左右。简佳,从本质上说你我的情况完全相同。不要认为有了爱情就有一切,以为爱情可以攻无不克战无不胜历经摧残磨炼不改本色,不不不!因为,爱情不仅仅是精神的,同时也还是物质的……”
简佳只是一言不发。

北风呼啸,树枝在风中摇曳,雨夹雪下了整整一天一夜,化冻的河水又结上了一层薄冰,所谓的倒春寒来了,感觉上比冬天还冷,令何建国忧心忡忡。为了他住在工棚里的哥哥,更为了一直对哥哥住那种地方而耿耿于怀的父亲。该安排父亲早走几天的,早几天还春暖花开风和日丽呢!父亲拖着没走,是为他来的几件事没一件落实的,总是心有不甘。
这些天,小西一直住在娘家没有回来,美其名曰,她不在,他们父子三个团聚起来方便一些。是方便,不止一些,方便得多。她不在的日子里,他天天接哥哥建成回来吃晚饭。吃了晚饭,洗个澡,衣裳也让哥哥拿回来洗,洗衣机里一转,拿出来晾在有暖气的房间里,一夜就干,次日早晨起来,就可以穿了走。小西要是在,他敢这么做吗?就是她允许,他也受不了她在这些事面前表现出的隐忍大度和腹议。腹议是他的揣测,但却是百分之二百的事实。他也多次留哥哥在家里住,哥哥坚决不肯,哥哥实在是个懂得体恤的人。看着外面的天儿,建国爹愁肠百结,大儿子说今晚不回来了,工地上加班。昨天白天下一天雨没干活儿,今天就得加班补上。雨是停了,天却没晴,阴冷阴冷,这样的天儿还要连轴转地加班,拿人当人不?这天是周末,午饭何建国给父亲做的炸酱面,用五花肉肉丁炸的酱。父亲对菜好不好吃的评价标准就一个,香不香。炸酱时何建国用了很多油,加上五花肉浸出的油,一锅酱得有半锅油。再洗上几根章丘大葱,大葱蘸酱吃面,是父亲最好的一口。但就这,父亲也没吃多少,想着大儿子在外面受苦,想着这就要走了几件事没一件办成的,他怎么吃得下去?父亲吃不下何建国也吃不下,下的面剩了一大半,坨在锅里。父亲不吃饭,也不说话,就那么闷着头,一口口地抽烟,是在给他施加压力呢。何建国的感觉没有错,父亲对他非常不满,不明白这个老二为什么这么怕老婆!父子俩闷了很久,何建国沉不住气了,说,爹,我去小西家,接她回来,咱跟她当面谈。爹的脸色这才好看了一些,舒展了一些。
小西不在家,带小夏出去买东西去了。小夏要买东西请建国爹给捎回家去。考虑到她北京路不熟,小西妈让小西带着她去,并提前预支了一个月的工资给她。小西出门前还带上了相机,说顺便带小夏去天安门看看。小夏听说带她去天安门,高兴坏了,说是没到过天安门,人家就不觉着她到过北京。来前,她上小学的闺女跟她叨叨最多的,就是天安门,让娘一定到天安门照几张相给她捎回来。闺女的课本上,关于北京天安门的课文有好几篇,老师还经常让学生用天安门做题目写作文。从天安门说起,一路上,小夏跟顾小西说最多的,就是她闺女。说得兴起,还掏出张二寸小照给顾小西看,照片上是一个八九岁的小女孩儿,大眼睛亮亮的,小酒窝浅浅的,非常可爱,由于还没有经过农村风雨劳作的洗礼,看上去与城里小孩儿无异。那照片小夏显然是随身带身上的,已经有了些折皱。看着那照片小西随口问了句:“你不在孩子不想你吗?”没想到小夏眼圈一下子就红了:“咋不想哩?上回给她奶奶打电话,说是俺闺女夜里睡着睡着就哭醒了,边哭边叫娘……”小西没有想到。这是她头一次正视这个在她们家干活儿的农村妇女的内心世界感情世界,有一些意外。她总以为农村妇女对孩子的感情是粗糙的,不仅是对孩子,她们所有的感情都是粗糙的,以至于看着她在家里头里里外外地忙活,从没有想过要跟她说说聊聊。离开天安门后,她们去商场买东西,小夏看中了一套一百多元的儿童装,看了好久,终是放下了,舍不得买,后来是小西掏钱给她买了下来,她没说什么,她不太善说,但能看得出来她很感动。这期间,小西爸妈给她们打了无数次电话,每次电话内容大同小异,无外乎问小夏这东西或那东西放哪里了。于是当手机再响,小西干脆直接递给小夏同时笑道:“准又找你。我们家现在,离了你简直没法过了。”果然是找小夏,问醋放哪里了。收起电话后,两个人都笑了。从商场出来,路过动物园,小西不由得就有些惋惜,应该先带小夏玩,玩完了再买东西。小夏却说不碍的,这点儿东西算啥?她一个人就提上了!听意思是很想去。小夏当然想去,就算她无所谓,也得替闺女去。于是,俩人又决定去动物园。
到动物园门口,小西去买门票,小夏没有想到,天安门都不要票的嘛!一张票二十块,两个人就是四十块,四十块钱够娃儿一个学期的学费了,不去了不去了要钱就不去了!但是小西根本不听她的,嘻嘻哈哈买了票后带她进去,还说,她们来的时间不对,赶不上动物园里海洋馆的海豚表演,哪天一定带她来看看。这一次小夏没敢贸然应承,而是先问一句,看海豚表演多少钱?一个人一百!她当时眼圈又红了,这次是因为感动。她红着眼圈说:“小西,你们家对人真好。……咱楼下那家,他们家阿姨是安徽的,跟我说,他们家主人都不让她在家里解大手,嫌味儿,她解大手都得去公共厕所。还总嫌她吃得多,不直着说不让她吃,整天跟她说吃多了不好,肥胖会引起很多病,说她已经有点儿发胖了……”小西听得哈哈大笑,那一瞬,觉着跟这个农村妇女情感一下子近了很多。



小西不在家,何建国有些遗憾同时也庆幸。遗憾是为白跑一趟,庆幸也是为白跑一趟,回去可以跟父亲交差说小西不在。他对小西爸妈说他来接小西,既然小西不在他就不呆了,因为他爹这几天要走,他还要回去收拾东西做做准备。不料小西爸妈像看穿了他似的说,既然来了不妨坐一会儿,少坐一会儿,他们正好有些事想跟他谈谈。何建国没办法,只好硬着头皮坐下。他知道他们要跟他谈什么,所以他才急着走,一如小西知道他爹会跟她谈什么,所以才会躲在娘家不露头。
小西爸妈说的全是些说了一百八十遍的车轱辘话,什么你父亲岁数大了,对事情有一些难以改变的固有观念和做法,可以理解,但是你不该啊;什么你父亲没有文化,但你是受过高等教育的,什么事该做,什么事不该做,什么事能做,什么事不能做,在你那里就应当有一个分析判断筛选啊;什么我们一致认为你是个好孩子,很多方面比小西强,在单位里你干得也很好,上上下下都满意,这说明你是有思想有能力的,为什么一到老家的事情上,就会变得这么软弱这么没有原则了啊;什么老思想老观念,可以理解,改变不了,也不能怂恿、纵容,尤其是不应当往他们这儿推,他这样做的结果,势必要引起长辈之间的矛盾啊……何建国木着张脸,同时也木着个脑子,听,不得不听的时候,只能听,一耳朵听一耳朵冒就是了,要不,干脆不听就是了,想别的事。他开始想他哥的工作,昨天给一个朋友打电话,说起他哥的事,他朋友说可以帮他想想办法,就在这时,他听到小西爸叫他:“建国!”他茫然抬头,小西爸目光犀利:“建国,在处理你和你父亲你们家的关系这个问题上,你是不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哪?”
何建国吓了一跳:“没有没有没有没有没有!”
他的反应是过于强烈了,小西爸妈都感觉到了,相互对视了一下,眼睛里都闪过明显的疑惑。
“建国啊,”片刻后,小西爸斟字酌句地说,“你要是有什么不好说的事情——”
这时小航屋门开了,小航从里面探头出来,对何建国点了点头算是打过了招呼,而后问他妈是不是从他钱包里拿钱了,说是他钱包里的钱少了。小西妈“哼”一声说你知道你钱包里有多少钱吗!他说这次他记得很清楚,昨天下班回家路上刚从卡里取了一千,然后就回家了,到现在,门都没出,钱包里只剩下了五百,他银行取钱的回执都在。小西妈让他再好好回忆回忆。他就回忆了,回忆说今天早晨小夏洗衣服时帮他把钱包掏出来过,听到这里何建国脱口而出:“不会是小夏!”反应之迅速之强烈略显失态。
小西妈看他一眼,淡淡地道:“我们并没有说是小夏。”
“我的意思是说,”何建国有些尴尬,自我解嘲,“她要偷,全偷好了,哪有偷一半留一半的?”
小航半开玩笑道:“姐夫,这你就不懂了,这叫‘抽张’!偷也要有艺术,细水长流,才能够常偷常有。”
小西妈呵斥:“胡说!去,自己回屋找找去!”
小航缩回自己屋里,但何建国脸色已然变得非常难看,明显对抗地沉默了。一时间,屋里气氛有些尴尬。小西爸又开始装没事儿人,起身向电话走去:“我去给小西打个电话,叫她赶快回来。别让建国等了。”电话拨通,随着顾小西手机彩铃的响起,小西和小夏说说笑笑大包小裹地开门回来了。
何建国把小西叫到她的房间里,关上了门,严肃地跟她谈了一次。先是说了他爹这次来的三件事:一是他哥的工作,二是他们的关系,三是他和小西的孩子。然后,让小西权衡。小西凝神看着何建国那张异常严肃的脸:“你的意思是不是说,如果这三件事办不成,我们的关系就算到头了?”
“难道一件都办不成吗?”
“你觉着呢?”
“我觉着,”何建国一字字道,“这三件事总有一件是在你的掌握之中的。”
小西对他的态度异常反感:“何建国,你在威胁我吗?”
“小西,你最后听我说一次,如果你还是不能理解,那我们可能真的是缘分尽了。”何建国没正面回答问题,自顾说自己的,“我爹没文化,没见过世面,以他的经验,他认为你们家只要想,就能够做到呼风唤雨要什么有什么。你替他想想,一天书没念过,一辈子就在那个小村子里转转,前年才刚刚看上电视。他以为,北京人个个手眼通天,跟党中央国务院住邻居,有啥难事,打声招呼就是!……我这样说,你明白我的意思了吗?”
如果说昨天何建国说这些话,小西还不会往心里头去的话,此刻却是听进去了,因为小夏。想到小夏在天安门、动物园时的欣喜,想到小夏对她女儿的感情,想到保姆在别人家干活儿的不易,她对何建国家突然间有了一些感性的理解。从前她不理解是因为彼此所处环境相差太大,使她想设身处地替对方想都没有可能。何建国虽然不知道此刻小西具体想的是什么,但是感觉到她对他的话听进去了。说实在的他没敢希望小西能把父亲的事情都办了,首先生孩子一事,就不是他们说了能算的事。他希望的只是,这次,小西能够作为一个儿媳,客客气气周周到到地把父亲送了走,就是说,大面上过得去就行。这时,小西说话了。
“行。除了生孩子,你哥的工作和住处,你让你爹放心。我尽全力。”
何建国感动的同时心头的忧郁仍是挥之不去。这次是行了。下次再有什么事,怎么办?还有,他们的孩子,不,他爹的孙子,怎么办?
何建国带小西走后,小西爸妈就打发小夏去收拾她要捎走的东西,而后就去了小航屋,并注意地关上了门,都惦着小航丢钱的事呢。小航钱没找着,三个人心里头都很别扭。五百块钱不算什么,但这事要真是小夏——光这么一想,就让人心情无比沉重。小夏现在是他们家不可缺少的一员,可她要是有这么一个毛病的话,往后还怎么相处?
“慢藏诲盗啊!”小西爸摇头。意思是小夏原本没这毛病,现在就是真有,也是小航的责任。什么东西都放在让人轻易可以拿到的地方,叫“慢藏”,慢藏的结果就是,教唆人家来偷,这就是“诲盗”。
小航突然想起来:“给我姐打个电话,问她拿了没有!”
三个人心中同时升起了希望。
小航电话打来时小西和何建国还在路上,车里。小西对小航说她压根儿就没看到过他的钱包,收起电话后何建国开口了。
“让他问问是不是小夏拿了!”
“你什么意思?”
“就这个意思——问问是不是小夏拿了!”
“莫名其妙吗这不是!东西找不着了打个电话问问很正常的事,你过什么敏啊?”
“是我敏感啊还是你们对农村人压根儿就抱有某种成见?……谁家过日子没个东西找不着的时候丢三落四的时候?尤其是你们家,东西找不着简直是家常便饭!没保姆的时候什么事没有,丢就丢了,有了保姆就不行了,就成保姆的事了。想想真是后怕,幸亏当初我在你们家伺候你爸那会儿家里没丢什么,要不,我就成小夏了,我也是从农村来的!”



小西真生气了,除了生孩子她说了不算,她什么什么都答应了他还来劲儿,他到底想干什么?是不是因为孩子的事,他父亲发了话了,让他把她休了?不由得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就算抱有某种成见,也不能说是无中生有空穴来风,可怜人必有可恨之处!”
何建国冷笑:“你这么讨厌农村人,到头来干吗嫁给农村人的儿子做媳妇?”
小西也冷笑:“那时我年轻不懂事。”
何建国加倍冷笑:“嚯!你也不想想,我要不是农村的,能轮得到你嫁?”
“你是不是得健忘症了啊何建国同学,当初是谁一天给我写八封信打八百个电话还急唠唠地要见我妈?哼,要不是我,要不是我妈,你能不能留在北京工作都是个问题!”
“是是是,我是沾了你和你们家不少的光。顾小西,你念好吧:你幸亏生在北京,有一个做[url=]教授[/url]的爹当专家的妈,你要是生在农村试试?你做保姆,竞争力都不如小夏!”
小西气得伸手开车门就要跳车,被何建国一把给拉回来,同时关车门,锁车门。顾小西一肚子气没处发泄,伸手打何建国。何建国一把推开她道:“小心点儿!别伤了自个儿啊!”吉普车画了一个S形,疾驶而去……
直到走进电梯,二人还是板着脸谁也不看谁。出电梯后,到家门口时,二人不约而同调整了自己板着的面肌,建国爹明天就走了,他们要闹,也没必要当着他的面闹,都不想多那事。
不料二人进家后,建国爹对小西出乎意料的热情,并表现出出乎意料的通达。先说建成的事情能办就办,不能办让建国想办法也不麻烦她家了,又说他们一来就给小西添麻烦实在是不好意思。后来才知,何建国走后,何建成就这事跟他爹掰开揉碎地说了很久,让爹站在小西和小西家的角度替他们想想。何建成有[url=]文化[/url],到北京后视野一开阔,对一些事情自然就有了与在家乡时不同的看法。而且,由他跟建国爹说,建国爹就听得进去。何建成的身份客观啊,没有任何“娶了媳妇忘了娘”的嫌疑啊。
建国爹这么一说,小西立刻感动,挽起袖子就下厨做饭,建国要去帮忙,都被她推了出去,让他跟爹说说话,毕竟,爹要走了。一时间,家里洋溢着一片难得的互敬互爱气氛。
小西一人在厨房炒菜做饭,建国爷儿仨去客厅喝水说话。这期间小夏来了,小西出来同她打了个招呼后就又进去忙了。小夏送捎回家的东西,塞满了整整一个大提包,另外还交给建国爹一个信封,说是里头有五百块钱,让交给孩子她奶奶。这时,一直没有开口的何建国开口了:“小夏,你来的时候没让他们看看你这包?”小夏愣愣地摇了摇头。何建国皱起眉头:“该让他们看看的。看看,清楚了,再少了啥,就怨不到你的头上。”
“他们少啥了?”小夏听出了话中的话,警觉地道。
“小航丢了五百块钱!”何建国不假思索道。小夏脸腾一下子红了。
“他们说是宝安媳妇拿的了?”建国爹插话道,连他都听出了何建国话里的那层意思。
何建国没理[url=]父亲[/url],只盯着小夏变红了的脸道:“家里就这么一个外人,他们总不能自己偷自己吧!”于是小夏脸更红了。何建国的心随着小夏脸红的程度直线下沉,面上却不动声色,相反,极力和颜悦色,招呼小夏:“小夏,坐,坐。”小夏机械地坐下。何建国道:“我大致看了看,你买的这些东西,再加上你捎回家的这五百块钱,超出了你的[url=]经济[/url]能力。”
“啥?”小夏一时没听明白。
“我的意思是说,就算他们把下月工钱支给你了,你也不会有这么多钱!”
“你的意思是说,我拿了他们家的钱?”
“拿没拿呢?”何建国说着不忘朝厨房看看,小西正在里头忙得热火朝天,不可能听到他们的谈话,但他还是压低了声音:“小夏,这里没外人,你跟我说实话。我当然不会去跟他们说,我会想办法把这事处理好。”
“他们咋说?”
“他们没咋说!”何建国不耐烦了,“可咱自己得对得起自己的良心!”
“我没拿。”
“小夏!”
“我没拿!”
何建国不好再逼她,“没拿就没拿吧。我不过就是问问。有则改之无则加勉,提醒你以后多加小心注意。你回吧,他们家休息早。”
小夏不动,不响。满眼是泪,她极力忍着。
“宝安媳妇,没啥。”建国爹道,“建国也就是问问。回去好好干……”
这时,小夏开口了,一开口,震落了眼里的泪:“俺,俺,俺不干了!”何建国和建国爹没有想到,呆住。这时听小夏又说,“他大爷,那五百块钱你给我吧,我买火车票得使。”
何建国急了:“你不想让你闺女上大学了?”
小夏态度坚决:“我可以找别的活儿干。”
“那你也不能说走就走啊!”
“不走赖在人家家里干啥,让人家当贼防着?”
“他们对你的工作方面还是很肯定的……”这话说得何建国自己都觉苍白无力。
“建国兄弟,啥都别说了。我这就回去收拾东西,明天跟你们一块儿走!”说罢转身走了出去,都忘了跟小西打个招呼。
小西感觉到了某种异样,从厨房里探出头来:“怎么啦?……小夏呢?”没有人回答她。
 楼主| 可可 发表于 2006-12-21 15:02 | 显示全部楼层
第拾陆章:
小夏动手收拾自己的东西。小西在一边不住嘴说:“小夏,何必呢?建国又没说钱是你拿的——他没说吧?”
“他是没说。”重音放在“他”上。
“我们也没说啊,我们谁说啦?”
“小西,这用不着谁说。我没有[url=]文化[/url],可我不是傻子……你们再换个人吧。愿意干的人有的是。”
“小夏!”小西叫,马上又缓和了口气,“小航确实丢了钱,可他这个人,丢三落四惯了,你来之前就不说了,你来之后他是不是经常丢东西?找不着不去管它,过两天自己就出来了。”
“可他从来没丢过钱吧?”
“有什么区别吗?”
“东西丢了,你们可以来查,我拢共这点儿东西,好查。钱丢了,咋查?我说这钱不是小航的是我的,有啥证据?”
“那也用不着走嘛。”
小夏自顾收拾东西,再不说话,显然决心已定,不想多?嗦了。小西又急又火同时非常生何建国的气,他为什么要跟小夏说这事?上次她看到小夏私自吃苹果告诉了他后,小夏再见她时很不自然,以后叫她吃她也不吃了,小西就知道何建国跟小夏说了,问他,果然是说了。当时小西就很生气,指责他分不清个里外,要不然就是干脆认小夏是“里”她们家是“外”。何建国当时为自己分辩说小夏是他们家找来的,他对她有[url=]教育[/url]的责任。话是不错,但得看怎么教育。他也是从农村出来的,当初,他上学咬牙打工学跆拳道的时候,就是为了对付来自城里人的欺侮和歧视,怎么这么快就忘了自己当初的感受?这次的事和苹果的事有着本质区别,没有确凿证据前,问都不能问。就是有了证据,问,也得想想怎么问,哪有他这样的?上来就问,连点儿弯都不带拐的,连先跟她家沟通一下都没有,让她家一点儿思想准备都没有。显然,本质上,心里头,他就觉着小夏是“里”她家是“外”。他之所以先问她,就是一个“家丑不外扬”的思路,结果,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人小夏根本就不吃他这一套,弄得现在两家都被动。他惹完了事,躲在家里不敢露头,让她回[url=]妈妈[/url]家来跟小夏说。爸妈听说小夏要走,当时就傻了,过惯了有小夏在由小夏处理一切的日子,一下子没了小夏,等于一下子没了依靠一下子塌掉了半边天。
小西爸妈为小夏要走在屋里相对长吁短叹,不仅是为自家生活会因此乱套,同时也为小夏受到了伤害难过。小西妈眉头紧锁:“这个建国,怎么能这么处理问题!”
小西爸道:“他的问题在于,过高估计了自己对小夏的控制能力。心是好的,总觉着小夏是他找来的,他要对我们负责任……”
“光心好有什么用?”停停,恨道:“总是添乱,没完没了!”前几日,为躲何家父子她和小西在外面吃饭时,小西跟她说了自己近日的担忧,感觉何建国跟她有一点儿离心离德,让小西妈跟小航谈谈,好歹帮何建国他哥调换一下工作。小西妈本来是想抽空跟小航谈谈的:不能这么狭隘嘛,为了个简佳,姐弟情分都不顾了。现在想,不谈。何建国真要跟小西分手,就分。他们的[url=]婚姻[/url],存在着一个永远无法消除的隐患,与其得过且过,不如一刀两断。长痛不如短痛。
小西爸见老伴许久不吭声,安慰她:“没什么,以前没保姆我们不是照过?”
小西妈长叹:“话能这么说吗?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
小西爸点头:“是呀是呀,人往上过好日子容易,再从上往下过就难喽!……要不,再跟小夏谈谈?”
小西妈摇头:“何建国都跟她那样说了,我们再说什么都是虚伪。”
门开了,进来的是小西和小夏。小夏在前面,小西站在她右后侧半步的地方,一副不得不来不忍目睹的样子。小夏来告辞。她今晚就过到小西家那边去,明天跟建国爹他们一块儿走。告辞的话说完了,双方都不知该说点儿什么才好,就这么结束似乎又仓促了点儿,于是,小西妈问了句:“小夏,回家的路费有吗?”
“有!有五百!”小夏忙道,稍一停,又道:“是原先打算捎回家的钱,小航的钱我没拿!”
小西爸妈和小西叹息了。
小西送小夏到她和何建国家。去时何建成已走了,工地通知他们晚上加班,卸车。白天大货车不让进城,只能晚上进,所以,就得晚上干,干完了,大货车好接着走。
小西她们到时,餐桌上已摆满了饭菜。但是建国爹和何建国都没有动筷子,显然,在等她们呢。小西一进来,建国爹格外热情地招呼:“小西啊,来来来!饭都做好了!你建成哥干活儿去了,就等你了!”
小西勉强笑笑表示感谢,而后拉小夏:“来来小夏,吃饭!”
小夏固执地不上桌。在小西家吃饭,她跟他们家人一块儿吃。但是建国爹在这,她就得遵照村里的规矩。建国爹招呼她上桌她也不上,扭头去了厨房。
建国爹生气:“宝安媳妇脾气咋这么犟,驴似的!”为小夏执意要离开顾家的事,他也着急。小夏回去收拾东西时他已经数落儿子半天了,说儿子办事不讲究方式方法,说看来处理不好跟顾家的关系,跟儿子也有关系。儿子只闷头听爹说,一句话不说。事情闹到了这个地步,说什么也是白说。小夏的走对顾家会产生什么样后果何建国根本就不放在心上,他的心如同小西的一样,在同城里人这么多年的拉锯战游击战阵地战以及无数次围剿与反围剿中,早就一点儿一点儿硬了。剩下一点儿没硬的部分,柔软的部分,留给了他的家人,他沂蒙山的家人,眼下具体说,留给了他[url=]哥哥[/url]。他目前心里头真正惦着的,只有哥哥。近来发生的所有事,在他认为,只有哥哥的事是一件值得认真对待的事:本来白天已干了一天的重体力活儿了,晚上说加班就得加班,卸车,卸什么?不会还是那近两米高的水泥板吧?而哥哥眼下的处境,与顾家有着直接关系。小航完全可以给哥哥调换一下工种,不调。顾家完全可以让小航做这件事,没让。说是小航为了简佳的事正跟他们闹矛盾他们说不上话。客观想想,摆摆,这些事,孰轻孰重?而他们家永远是,他们的事,再小也是大事,何家的事,再大也是小事,是农民意识。
建国爹看出儿子有心事不想说话,心里生气但也没有办法,儿大不由爷啊!怕小西有看法,主动承担起了调气氛的责任。
“小西,你不喝点儿?”
“不不不,您喝!”
这时何建国喝了自己的杯中酒,又给自己倒满一杯。小西忍不住道:“少喝点儿吧你!”
何建国闻之干脆把新倒的酒一口倒进了嘴里。建国爹皱起了眉头:“让你少喝点儿就少喝点儿,你媳妇是为你好。”


“为我好?她呀,是借题发挥。”
“咦?我借什么题发什么挥了?”
“行了别装了,都是聪明人!……就算小夏要走是我的责任,是我多了句嘴,可你们怎么不想想,她是怎么来的啊?不是我们给你们找来的吗?她现在走了,你们不过恢复到了从前的状态而已,并没有额外地损失什么呀!”
“何建国,你还讲不讲理了你!”
“我怎么不讲理了?我说的话字字在理,句句属实!”
小西气得说不出话来。何建国得意地冷笑一声,伸手又去拿酒瓶。说时迟那时快,他的话音未落,后脑勺“咣”,挨了一大巴掌,他惊讶地扭头看爹:“爹,你打我!”
“打的就是你!三天不打你上房揭瓦!给你媳妇赔不是!现在!马上!赶紧的!”
“爹!!”
建国爹又扬起了手:“你说不说?”
小西也惊讶,缓过神儿后连道:“算了爸,算了!算了!”
建国爹不算,高扬着一只手,眼睛瞪着儿子。何建国扭过脸说了声“对不起”,眼圈一下子红了。建国爹的眼圈也红了。小西眼圈也红了。她从这反常中感到了一种不祥。
小西头脚走,建国爹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凑到儿子身边,摸摸刚才他打过的地方。“疼不?”何建国闪开父亲的手,眼圈又有些红。建国爹喃喃:“打你十岁上爹就没打过你……手下得太重了……别记恨爹,爹是打给她看,爹是为你们好,是为你哥——”原来爹的思路和他一样!心里头不由得恨自己,恨自己怎么就这么不争气,不能混得好一点儿,比如,混成个刘凯瑞。那么,他就谁也不用求了,[url=]哥哥[/url]的事,他举举手,就解决了。他什么都没说,只一声不响地去给小夏找铺盖铺床。这时,听爹的声音传来:“宝安媳妇,你打定主意要走了,不再考虑考虑了?”
没等小夏说话,何建国当即高声道:“不考虑了,走!……小夏,你不在他们家干就对了!看来以后我也得少上他们家,省得让人家当贼防着!”
次日,何建国送父亲和小夏到车站,上了车,直坐到列车里广播“送亲友的请下车”才下了车。父亲送他到车门口,探出半个身子来一个劲儿催他回去。想到父亲专程为哥哥而来却不得不失望地回去,何建国难受至极。这时,小夏忽然急急跑到车门口,递给他一沓钱,说让转交顾家,说是顾家预支了她一个月的工资。何建国接过那钱,慢慢道:“小夏,好样的!”
建国爹听儿子如是说,不由得叹了口气,劝道:“回去跟你媳妇好好谈谈。不养儿不知父母恩,你媳妇是没生过娃,不懂事,等她自己生了娃,就知道做爹娘的艰难了。抓紧时间生个娃!这回怀上,卖房子卖地,也不能再让你们把娃做了!”
这时何建国的话突然脱口而出:“爹,如果她就是生不了娃,不不,我的意思是,如果她就是不想生娃——”
“那咱还要她干啥?”爹的脸“刷”一下,变得冰冷冰冷。
何建国明白了,点了点头。火车开了,由慢到快,载着他的父亲离开了北京,向着他又爱又恨的沂蒙山而去……

周末,何建国去了书店,上到四层,找到[url=]医学[/url]书的区域,放眼望去,内科学、外科学、儿科学、神经内科、妇科学……他抽出一本厚重的《 妇科学 》,翻,翻到相关页,看。书却没说“习惯性流产”能治或不能治,只说怎么治。他决定买下这书,拿回去后细细看。买的时候就想好了,不能拿家里去,拿家里小西看到了肯定多心,他现在一点儿都不想跟她解释什么。拿单位去。何建国办公室里有一个带锁的抽屉。也不能让同事看到他看《妇科学 》,人家肯定得想,他琢磨什么呢。
这天晚上下班前,他给小西打了个电话,说是加班。下班后,去街边花五块钱买两个掉渣烧饼吃了,晚饭就算解决了。而后回到办公室,打开带锁的抽屉,拿出那本大大的《妇科学 》,翻到“习惯性流产”一节,看。那一节不长,就那点儿内容,他在书店里全看过了。不说能治或不能治,只说怎么治。他忽然心里一动,翻到“绒毛上皮癌”一章看——有对比才有鉴别——居然也没说能治或不能治!也只说怎么治!他又如此翻了几种老百姓通常认为的不治之症看,都是一样的风格。那就是说,书是不会干脆说某病能治或不能治的,它只说怎么治。想想,也不能怪著书者推诿塞责,概因医学实在是浩瀚繁复,规律是有,但个案也多,不容你下出某种铁定不变的结论。比如,肺癌,号称癌中之王,厉害吧?他们村有一个老头儿就得了这癌,上省城济南查出来后,听说是不治之症,决意不治。别说家里钱不多,就是钱多,不治之症还治它干吗,钱多烧的啊!当下跟儿子们回了家。老头儿有三个儿子,小儿子混得最好,在安徽做到了厅局级干部。小儿子把父亲接到了安徽——趁父亲还活着,让他到处转转看看——托付给了一个在[url=]黄山[/url]工作的朋友。那里空气好,对肺肯定也好。父亲在那里住了一段,病丝毫没加重不说,似乎还减轻了。于是哥仨凑钱在黄山附近给父亲租了房子,把[url=]母亲[/url]也接了去,还有一个儿子一家也跟了去照顾父亲。几个月过后再查,肺上只剩钙化点了,连医生都连称奇迹呢。……何建国合上厚厚的《妇科学 》,有些失望,也觉自己有些可笑,要是仅靠看书就能下诊断,那医生也太好当了。他把书重新锁进抽屉,决定去医院,找医生。还不能去小西妈所在医院,免得让她知道了起疑。
何建国去了北京妇产医院,请了假,花一百块钱预约了一个特需专家号。他想问问专家,在临床上,这种病多不多?病因是什么?治好的多还是治不好的多?怎么治?等等等等。预约专家是事先查114,打电话问清楚了的,还在头一天里把《 妇科学 》有关章节又看了一遍,结果到那儿人家根本就是“男宾止步”——他进不去,百密一疏——关键的是,这“一疏”他还无法弥补。能叫顾小西来吗?早叫她来晚叫她来都行,就是不能这个时候叫她来。他们的关系正在微妙时刻,没事她都会多事,他真这时叫她来查病,明摆着授她以柄。
何建国这时已下定决心了,如果小西就是生不了孩子的话,他只能听他爹的。他之所以要问“习惯性流产”的病因,很大一部分原因是想知道自己在这件事上有多少责任。如全部是他的责任,他就算是欠她的了。但是,她也欠他的,结果就是,两不相欠!
从妇产医院回来,病没看成,倒耽误了一上午时间,只好晚上加班补上。加完班走出办公室时,已经十二点多了,到家,快一点了,电梯已经停了,只能爬楼。
何建国一个人向十八层楼上爬,楼道里黑洞洞的,月亮从楼梯拐弯处照了进来,洒满一地,如银似水,他不由得站住,恍若梦中……
那时候,他和小西甜蜜蜜。她[url=]怀孕[/url]了,他们从医院里检查了回来,到家时,看到楼外贴一通知,下午三点至凌晨三点停电,很抱歉云云。不远处停着一搬家公司的车,有人正在跟物业吵:“你们怎么能说停电就停电?我家具都拉来了,十七层楼哪,没电梯,你让我怎么办?”“是供电局的事,不是我们的事。”“我们跟供电局没有合同关系,我们只跟你们物业有合同关系!”……一些下班回来的人也在发愁,人们都提着买回来的菜等,显然是都住高层。
何建国一点儿不急,伏身到小西面前:“来!”
“干吗?”
“我背你。”
“十八层哪!”
“来吧!”
于是,小西伏上身去,沐浴着人们羡慕的目光,由年轻的丈夫背着上楼。
建国背着小西上楼。上到七层以后,楼道里只剩下建国的脚步了。
“你这是为我,还是为你的孩子?”小西悄然问道。
“合着我以前没有背过你?!”
“背过吗?”
“好好想想。”
“不记得。”小西耍赖。


“真不记得?……不记得就不背了!”何建国说着将小西放下,重重地喘气。
小西笑:“背不动了就说,累了就说,别找借口。”
何建国承认:“是有点儿累了。”
“那次去慕田峪长城我脚崴了,你一口气背了我十几里地——”
“老啦!跟那时候不能比了!”
“我就是在那一刻决定的:嫁给他,这是个男人!男人就得像个男人,得有力气,有生气!”
何建国坐下:“坐下歇会儿吧。”小西就要往台阶上坐,何建国拍拍自己的腿,“坐这儿!地上凉!不会有人来的,放心。”小西就在丈夫的腿上坐下了,他伸出一只胳膊揽住了她。这里正是在楼梯的拐弯处,月光从窗子里进来,静静地照着他们。何建国手放在小西腰间摸摸:“怎么一点儿动静没有?”
小西笑:“你这么大时在你妈肚子里也是一点儿动静没有!”
何建国表决心道:“等他出来了,不管儿子闺女,跟你一样,学钢琴!他要是敢说一个不字,瞧我揍他!”
小西感动得一把揽住何建国的脖子,神往地说:“然后呢——然后,我和我们家的[url=]音乐[/url]神童带着你这个乐盲,去欧洲的音乐之乡!……”
“我是乐盲?!谈恋爱时,你可是一直夸我歌唱得好!”
“谈恋爱时说的话也能信啊?谈恋爱时说的话都是昏话傻话疯话胡说!”
“是吗?”
“是。”
“那好。”何建国说着把小西推开,自己往楼上走。
小西站在黑黑的楼道里可怜巴巴地叫:“建国!”
何建国这才站住:“说,你当年说的那些话是不是胡说?”
“不是。都是真心话。”
“再说一遍。”
“是真心话。”
“我让你把当年说的话再说一遍!”
于是小西做甜蜜状:“建国,你的歌唱得真好啊!”
“还有!”
小西叫起来:“建国!”
何建国毫不留情:“说!不说我就走!把你一个人撂这儿!”
“……我爱你。”
何建国纠正她:“不对!你说的是:‘我非常非常爱你一辈子爱你!’”
小西乖乖地道:“我非常非常爱你一辈子爱你。”
建国:“这才像话!”走下去,弯下腰,“上来吧!”
小西赶紧趴上去。何建国背起她,二人向楼上走……
光阴如梭,[url=]爱情[/url]如梦,那一切的一切,此时俨然如窗外的月亮,美,美得遥远,远得可望而不可及……

由于工作出色,何建国被公司任命为[url=]技术[/url]总监,副总监那步都没走直接就是正的,成为公司核心管理层最年轻的干部。工资涨了不说,还为他配了一辆专车,有专门的司机。一般情况下他还是自己开车,但一到工作紧、忙、累时,就得让司机开。开车还是比坐车累。
这天,何建国代表公司去参加一个会议,会议规格很高,要求必须着正装,就是说,西装领带。去开会的地方何建国路不熟,怕误事,让司机开车。正走着,前方路边一个民工模样的人帽子被风刮掉了,他追着帽子直向马路中间来。司机猝不及防,一脚急刹车,何建国一个趔趄,差点儿没把脖子折了。那民工拾到了他的帽子,赶紧往路边走。司机不干了,跳下车大骂:“找死呢你!你以为这是你们村的乡间小道哪!”
何建国光顾在车里揉脖子了,车门车窗都关着,他听不到外面的动静。
司机揪着那个民工骂骂咧咧:“你一个破帽子值几个钱,啊?我他妈撞上了你算谁的,啊?!”已有看热闹的人围上来了,后面被堵的车“嘀”成了一片。
何建国揉了阵脖子,才发现司机怎么还没上来。看了看表,时间不早了,打开车窗叫:“小孙!走吧!开会要晚了!”
司机扭过脸来:“何总监,他们这帮民工,太没[url=]素质[/url]了!跟他们你就不能客气——”忽然,他住了嘴。他发现何总监眼神不对。
被司机揪住的那个民工,正是何建成。这时何建成也看到了弟弟。弟弟穿得是如此体面,身份也体面,有车,还有司机,何建成知道自己不便与他相认,使使劲儿,一下子扒拉开司机揪住他的那只手,不等弟弟表示什么,转身跑开。何建国没说话,可以解释为事情来得太突然他没想到,但是,在看清是哥哥到他哥哥跑开之前,不是没有时间。在这个时间里,他为什么没有说话?
司机仍不依不饶,冲何建成的背影喊:“你他妈跑!你他妈就是欠揍!丫下次别再碰上我,碰上我让你丫——”这时他听到脑后一声厉喝:
“小孙!走!”
是何总监。脸青得像黑铁。他这才闭了嘴,上车,开车。
何建国开完会后回公司办的第一件事就是,亲自到后勤处——而不是打电话——找到他们的负责人,请他们立刻把今天给他开车的那个孙姓司机开了,理由是,素质太差。
晚上,下班回到家里,何建国郑重向小西提出,可否请小航给他哥哥建成调换一下工作,当瓦工。他的同学答应让何建成去公司里当保安,何建国没有同意。三十多了干保安,没技术含量,没前途。哥哥也不想当保安,一心一意想学瓦工。小西当时正心烦,她刚放下[url=]爸爸[/url]的电话。爸爸在电话里说,她给家里新找的那个保姆,不辞而别了,什么原因没说,也无须说。走时,那保姆拿走了家里放在抽屉里的一千多元现金。这幸好是家里还有爸爸在,不上班。要是家里没人,她还不得把家给搬空了?因此当何建国又拿他哥哥的事来烦她时,她就没好气,想也不想地道:“不行。”

“为什么?”
他还要问!她道:“你哥没技术,就得干力工。而后视情况,再说。”
“刚开始不都干瓦工了吗?”
“那是小航的关系。”
“为什么不能让小航再动用一下他的关系?”
“你们为什么总是让别人动用别人的关系?为什么就不能凭自己的能力?”
这些话要是放在以往,没什么。顾小西说过的比这难听的话多了,逮着机会,何建国再还回去就是了。但是这次不同。这在开口前就决定了,这是他最后一次向她提要求,她如果没什么改变,他就改变。但是总不想以不能生孩子为理由,他说不出口。就算她不能生孩子不是因为他,他也说不出口。本来,她不能生孩子自己就不好受,他再直着跟她这么说,不是往人家伤口上撒盐吗?何建国沉默片刻,转身,出了家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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