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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海泛舟记(z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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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不为 发表于 2007-4-2 12:45 | 显示全部楼层
以前读过一些,很是羡慕其家学。
我固陋,不知范父何人?
 楼主| 了了 发表于 2007-4-2 14:49 | 显示全部楼层
偶也不知道。范增?哈哈
 楼主| 了了 发表于 2007-4-4 11:50 | 显示全部楼层
 [书海泛舟记]其十二
  
  梁老师
  
  范福潮
  
  我读小学三年级时,梁老师教我语文。他不到四十岁,已有五个孩子,师母没有工作,操持家务,侍候七十多岁的公婆,他家只有梁老师一份工资,住房也紧,生活很清苦。
  
  梁老师教过我三姐、二哥,我姊妹6人,3人受教于他。我父亲送他一副对子,上联“范家子弟,半数受教梁仁道”,下联“梁氏子孙,读书全靠范××(讳父字)”,横批“礼尚往来”。父亲的下联并非大话,梁老师祖孙三代爱读书,家贫,从不买书,自结识我父亲,便开始借我家的书读。三姐放学后,递上梁老师还的书和一张借某书的纸条,父亲便把他要借的书包好装到三姐的书包里,嘱咐她明日到校后先把书交给梁老师。后来是二哥和我充当梁老师借书还书的差事。
  
  梁老师借书,总是提前一两天归还,还回来的书都用报纸旧画报包上书皮,不揉、不皱、不涂、不卷边折页,干干净净。遇有疑难,便用铅笔工整地写在纸条上,夹在书里,随书带来,父亲有问必答,复信随新书附上。梁老师的长子和我二哥同班,女儿和我同班,他俩常到我家玩,但梁老师从不许孩子们私自借我家的书,孩子想看哪一本书,说给他,由他写条借阅。他女儿见我书包里装了一本《牛虻》,借回家读,梁老师看见,领着她来我家把书还给我,再向我父亲借。他怕孩子们私下借书把书弄丢了,坏了梁家的信誉。
  
  愈是小心,愈是出错。梁老师晚上躺在床上看《彩楼记》,睡着了,书掉在地上。师母半夜把孩子撒尿,一泡尿全撒在书上,待她发现,书已湿透半本,急忙捡起来放炉台上烤,又沾了煤灰,烤干后的书皱皱巴巴,有一股臊味,梁老师起床看见后,气得大喊大叫:“你把书糟蹋成这样,让我怎么还?”师母眼泪汪汪,吓得不敢说话。正是寒假,梁老师买来纸,花了半个月时间用小楷抄完一本《彩楼记》,每半叶十二行,每行二十字,画上版框,按线装书的款式装订成册,还给我父亲。他向我父亲说过逾期未还的原委,特致歉意。父亲很感动,抽出一部《明人杂剧选》说:“这本书送给你了,《彩楼记》也送给你了,抄本我留下,做个纪念。”
  
  “文革”中,父亲坐“牛棚”,梁老师每个星期必去看望我父亲。一次闲聊,梁老师问我父亲:“先生住在‘牛棚’,有什么念想?”父亲说:“我什么也不想,就想吃一碗葫芦头。”梁老师立即回家,拿饭盒到饭馆买了一碗葫芦头给我父亲送去。父亲说:“你真是急性子。”梁老师问:“先生想吃一样东西和我想看一本新书是一样的心情,吃不到嘴,心里惦着,是吗?”父亲抹抹嘴,大笑:“我现在只有吃的念想了。”
像梁老师这样的人跟我借书,我当然会很乐意了,甚至可说是一种荣幸吧。
hydlily 发表于 2007-4-4 16:07 | 显示全部楼层
呵呵,范福潮,人称老范,文字风格多样,思想性和可读性兼具,在2001年前后的几年里,堪称中文网络写作的高手。后来因某种原因,隐退,现不知所踪。
原来以文观人,很欣赏老范;后来再以人观文,竟然不知他笔下的父亲形象,到底有几分真实。这样一念之恶,就懒得追究“其父何人”等等等等了。

[ 本帖最后由 hydlily 于 2007-4-4 16:14 编辑 ]
 楼主| 了了 发表于 2007-4-4 16:29 | 显示全部楼层
莫非打死知道点老范的内幕?据说此人让人跌破眼镜。难道其网下为人很是不堪?像三毛否?
 楼主| 了了 发表于 2007-4-8 11:43 | 显示全部楼层
 [书海泛舟记]其十三
  
  吴山夜话
    
    □范福潮
  
    雨后的清晨,寒意料峭,一辆解放牌卡车拉着我们这支学生垦荒队,开了一个多小时,来到吴山脚下的新街公社庙川大队。天空泛着水晶般的蓝色,路边的草叶上挂着露珠,群峰竞秀,溪流清澈,草木繁茂,彩蝶飞舞,与喧嚣的城市相比,这里宛如仙境。
    汽车停在木桥边,我们背着行李上山。离村子不远的一片核桃林里,有几间破瓦房,原是生产队的仓库,租给我们暂住。廖大哥和打前站的王老师正准备做午饭,我刚放下行李,他就递给我一条扁担,让我跟王老师去挑水。沿林间小路下山,行五六分钟,即到河边。王老师用大桶,我用小桶,一担水约有六十斤,回程坡陡,要歇两次。王老师五十多岁,因解放前在市政府工作,“文革”中挨过批斗,后来不让他教书了,在传达室上班。挑水回来,同学们已分好了住处,铺好了床,我的行李还在树下,廖大哥把我的行李提到厨房的里间,放在王老师床上说:“你在厨房帮灶,每天干什么活儿,听王老师安排。”我铺床的时候,一抖床单,掉出一本《九三年》,廖大哥捡起书说:“你到这儿是劳动来的,不许看书。”他又拉着脸对王老师说:“你看好他,发现他看书你就把书收了给我,你若不管,惟你是问。”
    凌晨五点起床,烧火熬粥。早饭后,师生上山开荒,我把水缸挑满,下午,我还要挑水、劈柴、帮王老师洗菜、压面条,晚饭后,涮锅、扫地,干完厨房的活儿,天已黑了。王老师被廖大哥叫去下棋,我点上马灯,从枕套里取出一本苏联小说《山岗上的篝火》,正看的入迷,听见门响,书还未藏好,王老师已进来了,他冲我诡谲一笑:“圣上有旨,岂敢不遵?把书给我吧。”他把书放进箱子,关灯睡觉。
    第二天上午,王老师把馒头上了锅,要去供销社买盐,叮嘱我半个钟头下屉。他走后,我从他的箱子里拿出《山岗上的篝火》,一边烧火一边看,主人公奥保林斯基舌战英国海军军官派克尔一节吸引了我,正看得过瘾,闻见一股呛鼻的煳味儿,抬头看表,呀,五十分钟了,干锅了!我赶紧熄火、下屉,竹笼屉已经烧煳了。王老师回来后,见书还在案板上,全明白了,他没埋怨我,把书锁进箱子。
    我惴惴不安地跟王老师上山送饭,他挑着一担开水,我背着一背篓蒸馍、咸菜,爬到岭上,已是气喘吁吁。天高云淡,放眼望去,只见镇西峰凌空飞峙,巍峨俊秀,大贤、灵应、望辇、会仙四峰,逶迤环列,层峦叠翠,煞是壮观。王老师是此地人,他指点群峰,自豪、欣喜之情溢于言表:“你知道吗?吴山,古称西岳,为雍州第一名山,历代帝王三年一小祭,五年一大祭,每祭必立石刻旨,山下吴岳庙建于隋代,经历朝帝王降敕增修,殿阁辉煌,颇具规模,可惜屡遭兵燹,十不存一,清康熙帝亲书‘五峰挺秀’碑,为吴山众多碑刻中的珍品。明年暑假,我领你把五峰全爬一遍,但你得答应我,这些日子别看书。”我点头应允。
    自此,王老师每晚不再去下棋,洗漱完就催我上床,他熄了灯,坐在床头抽烟、唱戏、讲故事,一直说到我睡着。“我祖父是秀才,乡试不中,后来,朝廷废了科举,断了仕途。我父亲是独子,袭了他的秉性,也是个散淡的人,我自幼受父亲熏陶,嗜书成癖,不思学业,不务农商,守着田产,每日游山戏水,吟诗作对,悠闲自得,神仙一般。中学毕业后,祖父催我去西安念书,想让我将来考大学,当博士,弥补他科举落第的缺憾。我在西安住校念书,无父辈管束,逍遥自在,常逛书肆,以搜购小说词曲为乐事,后又沉迷于秦腔,与一帮票友吹拉弹唱,天天泡戏园子,大学考试两次落榜。抗战胜利那年,我娶了凤翔戏班子里的花旦,当年得子,不幸父亲病重,卖尽田产亦未治愈,从此家道衰落,窘困不堪,常常衣食无着,友人介绍我到税务局当文书,未及三月,因上班时看小说被局长辞退,后来在市政府谋到一个文书的差事,又因熬夜看书、上班迟到三次被开除,从此戒了小说,在小学当了算术教员,得以养家糊口。我自幼天分极好,机缘也好,一生失败,皆因嗜读闲书所致。俗言开卷有益,其实并非如此,开卷有害之处甚多。如今谋生艰难,少年应以做事为首务,读书次之,书要拿得起,放得下,千万莫要因书误事……你与我少时性情相同,前车之鉴,不可不察。”

了了按语:读书误事,大约和吃酒误事没有什么两样吧。人生在世,贵在自制。然而,有时放纵一下,亦属人之常情。若因一时放纵而误尽平生,亦是无可奈何。不过,读书之外,勿忘其他,这倒是对的。人生要义,并非读书。
 楼主| 了了 发表于 2007-4-16 16:56 | 显示全部楼层
[书海泛舟记]其十四
  
  捡书
  
    □范福潮
  
    宝龙手里常有新书,书很杂,线装的经史子集、民国版小说、解放后各出版社的印本,应有尽有。其父是工人,念扫盲夜校才识了些字,连信都不会写,家里哪来这么多书?我感到奇怪。去他家玩过几次后,我才知道,他爸在造纸厂工作,是管纸浆池的班长,造纸厂从物资回收公司收来旧书报化纸浆,他的书,都是他爸爸从造纸厂拣的。
    这个发现令人振奋。一天,我央他带我去造纸厂。没下池子的旧书报堆在纸浆池旁边的场地上,高得像小山似的,用绿苫布盖着,我俩在旁边玩,见周围无人,撩起苫布钻进去,苫布底下很黑,一捆一捆的书报压得死死的,看不见字,费很大劲儿才能抽出一本,塞进书包里,抽了十几本,回家一看,全是医书和课本,没有一本小说,沮丧不已。第二次去,我俩带上小刀和手电,把书捆划开,翻出不少好书,一本没有封底的《香飘四季》、一本余冠英的《汉魏六朝诗选》、一本《磨刀石农庄》、一本《中国电影剧本选集(1)》。从此,我俩每去造纸厂捡书,都有惊喜。
    过了两个月,我在宝龙家玩,他爸说:“你俩在厂里捡书,有人告到革委会了,主任今天批评了我。以后你俩不要去了,看见干净的书,我拣回几本给你们看。”宝龙不高兴,不吃饭,他是独子,平日娇宠过甚,他爸见状,换了笑脸哄他:“你赵伯伯在物资回收公司管旧书报,造纸用的旧书报都是从他那儿拉来的。我和他说说,你去他那儿捡旧书吧,论斤作价,买下就是了。”
    我们挑的旧书,赵伯伯按一毛钱一斤卖给我们。物资回收公司在郊区,公共汽车七站地,一人来回要花两毛车钱。去了几次之后,没捡着几本好书,宝龙不愿去了,我独自去。两毛车钱可以买二斤书,为了省钱买书,我来回步行,去一趟要走两个钟头。学校挖防空洞分下午和晚上两班,晚班从七点挖到十点,我报了晚班。每天中午,都有各处的废品回收店往公司库房送货,吃罢午饭,我就去物资回收公司,在新送来的废旧书刊堆里挑拣,犹如沙里淘金。我把捡来的小说归在一起,和同学们换书;文史类书给我父亲。某日运气极好,捡到一套邓之诚的《清诗纪事初编》,一套隋树森的《元曲选外编》,一本王夫之的《诗广传》,六本书才花了两毛三,欣喜若狂。
    父亲把这几册书翻了一遍,神情凝重地说:“你看,扉页上有主人的收藏印‘梅?自用’,书页上眉批、夹注、题解、注音比比皆是,批评中肯,字迹清秀,料他也是个细心的读书人。封底钤有闲章‘鬻及借人为不孝’,你可知出典?”我不知道。父亲说:“唐朝的杜暹藏书甚丰,末页自题:‘清俸买来手自校,子孙读之知圣道,鬻及借人为不孝。’看来梅?已逝,儿女卖掉了他倾心批阅的书。聚散无时,清乾隆时‘知不足斋’主人鲍以文叹道:‘聚散者,天地万物古今不易之定理也。’若干年后,敢说我的书不会遭此厄运?这位先生的书被你捡到,算是他的造化,九泉之下也该感到欣慰了。”
了了按语:有一年父亲所在的乡镇企业倒闭,一时找不到生存之道,父亲也曾经骑车四处收破烂。那时我上初中吧,有时候父亲会带回来一些旧报纸杂志,我就在里面扒拉,可惜大多是烟台日报之类寡淡无味的东西。记得有一天傍晚,父亲很开心,因为他收到一本破得不像样的书,掉到地上,被一个人用一块多钱买去了。我至今也不知道那是本什么书。后来父亲不去收破烂了,可是在旧书报里翻翻拣拣的习惯我却保留至今。
 楼主| 了了 发表于 2007-5-7 09:35 | 显示全部楼层
 [书海泛舟记]其十五
       
      
  还,还是不还?
    
    
     我表哥(大舅长子)1965年考上兰州师范大学,1969年,分配到甘肃省徽县一中任教。徽县地处陇东南,位于秦岭脚下,北距天水市二百里,有宝成铁路过境。我第一次独自去找表哥,是1971年寒假,从宝鸡市坐火车南行,在宝成线谭家庄车站下车,再坐四十里地的汽车,到徽县城关下车,路上若不耽误,行程约需五个小时。
    
     表哥教数学,却喜欢戏剧。他身材魁梧,嗓音好,在校时演过《红灯记》里的李玉和,唱、念、做俱佳,他有许多京剧唱片,说是“文革”时从学校广播室“捡”的,他学李少春《野猪林》里的沽酒归来一段,惟妙惟肖,父亲说他是一块唱余派老生的好料子,不该学数学,应该去唱戏。
    
     表哥独居一室,房间很大,间隔成里外两间。外间占三分之一,做饭吃饭,接待学生;内室有一张大床,一个三屉桌,两把木椅,一个五层的木书架,床下藏有三个木箱子,很沉,一个人挪不动,要开箱子,须先把被褥和床板搬开。箱子里装着满满的书,他说,这是学校图书馆的书,“文革”时,学校管图书的老师挑选了一千多册好书藏起来,其他的书都丢光了,这位老师调走后,把这间宿舍连同这些书都交给了他。
    
     表哥未成家,天天忙着给我做饭,临来前母亲嘱咐我不让我多住,第四天我就想回家。我挑了四十三本书要带走看,表哥说,“你能带多少带多少,哪天学校把书收走,就看不成了。”表哥给我家买了三十斤大米,送我到汽车站。下了汽车,往火车站还有一里多地,我肩扛大米,手里提着满满一旅行包书(那种大号的中间带拉锁的帆布旅行包),走走歇歇,上了火车,我的衬衣湿透了。
    
     寒假里,我除了睡觉,天天看书。开学后,书包里装一本书,上课时把书放在课本下面偷偷看。我用了一个学期,才把这些书读完。看完后,我开始发愁,还不还呢?还,有些书还没看够,想再读一遍;不还,就不能去借新书。犹豫了几日,我问父亲怎么办。父亲说:“读书,要拿得起,放得下。拿起书,心在书里;放下书,心就要从书里跳出来。尤其是借别人的书,看完立刻就还,不可恋栈。书缘亦是一种缘分:今日相遇,引为知己,依依不舍,若有缘分,即使分手,日后也会相逢;若无缘分,强留也留不住。你明天就去把书还了吧。”
    
    附:1971年7月14日还书单
    
    1、 郭沫若:《骆驼集》
    2、 蒋光慈:《蒋光慈诗文选集》
    3、 曹禺:《曹禺选集》
    4、 茅盾:《春蚕》
    5、 茅盾:《子夜》
    6、 巴人:《证章》
    7、 《沙汀短篇小说集》
    8、 《艾芜短篇小说集》
    9、 陈残云:《香飘四季》
    10、 柳青:《创业史》
    11、 李准、未央:《我是怎样学习创作的》
    12、 屠格涅夫:《猎人笔记》
    13、 《克雷洛夫寓言》
    14、 《契诃夫小说选集》
    15、 普希金:《上尉的女儿》
    16、 萧洛霍夫:《被开垦的处女地》
    17、 比留柯夫:《海鸥》
    18、 《苏联儿童文学论文集》(一)
    19、 《伊索寓言》
    20、 哈代:《苔丝》
    21、 《普列姆昌德小说选》
    22、 巴尔扎克:《邦斯舅舅》
    23、 巴尔扎克:《欧也妮.葛朗台》
    24、 斯威夫特:《格里佛游记》
    25、 惠特曼:《草叶集》
    26、 西蒙诺夫:《我城一少年》
    27、 托尔斯泰:《安娜.卡列妮娜》(上、下)
    28、 托尔斯泰:《战争与和平》(上、下)
    29、 卡达耶夫:《时间呀,前进!》
    30、 格鲁兹杰夫:《高尔基的青年时代》
    31、 马克。吐温:《汤姆.莎耶》(现译《汤姆.索亚历险记》)
    32、 马克。吐温:《赫克尔培莱.芬》(现译《哈克贝里.芬历险记》)
    33、 阿拉伯民间故事:《一千零一夜》(一、二、三)
    34、 法朗士:《企鹅岛》
    35、 《鲁拜集》
    36、 但丁:《神曲》
    37、 凡尔纳:《格兰特船长的儿女》(第一、二、三部)

了了按语:不只书,很多人、事都要讲求缘分,尽力追求,而还不能得,放手就是。
 楼主| 了了 发表于 2007-5-7 09:59 | 显示全部楼层
 [书海泛舟记]其十五
  
  踏雪寻梅
   
      □范福潮
  
    大年初二,瑞雪飘飘。父亲说:“你去给赵伯伯拜个年吧。受长辈恩惠,莫要失礼。”我去赵伯伯家,伯母说:“你伯伯去单位值班了。”
    值班室里,赵伯伯在炉子上架个铁丝筚子烤红薯,屋里弥漫着香味,他见我冒着雪专程给他拜年,非常高兴,递给我一只红薯说:“吃吧,我这儿没啥好东西,全是破烂。”我说,您这儿有书,书就是最好的东西。赵伯伯笑道:“你看书是好东西,那是你喜欢,卖书的人把书全当破烂。”大库房东墙上有一扇门,赵伯伯开门领我进去,里面是一间小库房,墙角摞着四只木箱,他打开箱子,里面全是书。“这是我攒下的,这么干净的书,实在舍不得拉到造纸厂。”我翻了翻,找到一套《元曲选》,一本《董解元西厢记》,一本《琵琶记》,这几册书的扉页上都盖有“梅?自用”的印章,我十分惊喜,又从箱子里找出三十多册梅?先生的藏书。赵伯伯问我:“你爱看这些书?”我点点头,说出了心中的疑惑和我父亲的感慨。赵伯伯说:“你咋不早说,我见过卖书的女人,她原来住在三民街,是我妹妹的街坊,以前在秦腔剧团唱戏,六八年下放到国棉十二厂,两个女儿,一个在光明眼镜店上班,一个下乡到太白县,去年她改嫁了,搬到斗鸡台住,这些书是她搬家前和破烂一起卖掉的。她的大女儿没跟她走,仍住在旧居。”我向赵伯伯打听梅?先生的情况,他说不知道,只知道他老婆唱戏时的艺名叫某某某。
    哦,原来是她,小时候我看过她演的《火焰驹》、《花亭会》、《藏舟》……好几出戏呢!
    我父亲买下了这三十多册书,日夜检阅,他让我把梅?先生的批注摘录下来,抄在一个笔记本上。王和卿有一首小令“醉中天”,《咏大胡蝶》,至今不忘:“挣破庄周梦,两翅架东风。三百座名园一?个空,难道风流种?唬杀寻芳的蜜蜂。轻轻的飞动,把卖花人扇过桥东。”记得我还抄过王和卿与关汉卿生死戏谑的一段趣事。“王、关同时,王滑稽佻达,常以讥谑加之,关不能胜。王忽坐逝,鼻垂双涕尺余,关来吊,乃以六畜嗓病嘲之,人因戏关云:你被王和卿轻侮半世,死后方才还得一筹。”
    父亲边读边记,赞叹不已:“这些批注征引宏博,见解独到,对品味元杂剧、了解中国戏曲演进史,很有启示。个别论断,不逊于静安先生的《宋元戏曲史》。不足之处在于枝蔓芜杂,未加梳理,注多解少,过于简略。无缘当面请教,甚是遗憾。”
    一天下午,父亲的花镜坏了,镜腿上掉了一颗螺丝,让我去修。我来到光明眼镜店,接活儿的是一位二十出头的女师傅。我看着她修眼镜,忽然想起梅?先生的女儿也在这里上班,便问她,某某某的女儿在这儿上班吗?她抬头打量我一眼,问我,你找她有事吗?我说,我捡到几本她父亲的书,想还给他。她问什么书,我说了书名,她说,你给我吧,我转交给他。我问,你是他的女儿吗?她点点头。我说,我想亲自把书还给他。她略微犹豫了一下,撕下一张取货单,写下住址递给我。
    傍晚,又飘起了雪花,出了眼镜店没走多远,身上已经雪白。我就着路灯看了一眼纸上的住址,离此地不远,心想,何不去找找他?便踏雪前往。穿街走巷,数着门牌进了一所院子,院中无人,叩开一家问询,他领我走到西厢房一家门口,敲门喊道:“老王哥,有人找你。”主人探出头来,啊,我惊诧万分,开门的竟是王老师!他见我一身白,进屋取了一只鸡毛掸子,掸净我身上的雪,请我进屋。
    “这么大的雪,你怎么摸到我家来了?”
    “王老师,您就是梅?先生吧?”他呆呆地望着我,木然无语。我说明原委,他长叹一声:“梅?早死了,那都是过去的事了。小孩子不懂事,大过年的,你不该来翻搅旧事,扰我的清静。”
    室内逼仄,仅容转身,一床,一柜,一桌,一椅,案头无书卷笔墨,壁上也无字画饰物,简约明净,落寞清寒。火炉上熬着稀饭,炉边烤着馒头,桌上一碟花生,一碟青菜,一只酒盅,半瓶白酒,王老师拽过椅子让我坐在炉边烤火,留我陪他吃饭。我说我父亲很想见他,他摇摇头说:“还是不见的好,天命之年,落魄于此,实在无颜见人。如今书缘已断,心如古井,切莫再提旧事。今晚的事,不要告诉令尊大人。”
了了按语:这是我读过最令人黯然的爱书人的故事。
 楼主| 了了 发表于 2007-5-17 21:34 | 显示全部楼层
 [书海泛舟记]其十六
  
  久病成医
  
    □范福潮
  
    校门斜对面有一家中药铺,五间门面,四扇橱窗。橱窗里有蚺蛇、白蛇、乌梢蛇标本,盘在树枝上,还有虎骨、熊掌、犀角、鹿茸、龟板,还有一只五彩斑斓的锦鸡,放学后,我常在窗前盘桓,留连忘返。屋里传出“咣当”、“咣当”的声响,走进铺子,见老中医在碾药材。“韩伯伯,让我蹬碾子吧。”韩伯伯留着一撮白白的山羊胡子,他起身把凳子让给我,让我蹬碾子。太阳落山前,我帮韩伯伯把晒在后院笸箩里的药材收了,临走前,他抓一把山楂给我吃。药铺里很安静,不碾药时,我趴在韩伯伯的桌边写作业,他闭着眼睛背汤头歌诀,我也摇头晃脑跟着他念:“河车大造膝苁蓉,二地天冬杜伯从,五味锁阳归杞子,真元虚弱此方宗……”他拿笔杆敲敲我的脑袋:“别跟我念,专心些。”
    初二那年秋天,我在崖畔打酸枣,忽然一阵头晕,滚下山崖,左臂脱臼,右脚扭了筋,大腿肌肉拉伤。父亲回老家了,母亲带我去看病。韩伯伯为我接好左臂,惊叹不已:“从两丈高的崖坡滚落下来,没摔断骨头磕坏脑袋,真是命大。”母亲求韩伯伯:“您给他好好看看吧,这孩子最近总说头晕、腿抽筋。”韩伯伯号脉后,对我母亲说:“舌苔薄净,脉象弦软,血虚肝燥,风火相煽。血不上荣,故头晕目眩;血不养筋,故抽筋腿痛。”韩伯伯写完药方,嘱咐我母亲:“平肝息风,滋血养营,短时难以见效。让孩子先休学静养,精心调理饮食,不出一季,便可痊愈。”
    母亲到校给我请了一个月病假。从此,我成了母亲和韩伯伯眼中的病人,我也把自己当作病人。早晨,同学们上学的时候,我背着书包到中药铺抓药,我觉得,每天多闻一闻药材的气味,身体就会早点好起来。后院葡萄架下有石桌椅,我在这儿做几道数学题,便站在石桌上摘葡萄吃。有时,我坐在韩伯伯身边,静静地瞧他诊病。
    我二姐夫从青海回来休探亲假,他1950年代从北京石油学院毕业,到冷湖炼油厂工作,他虽学的是石油炼制专业,但却特别喜欢中医和哲学,随身带的书大都是《症因脉治》、《黄帝内经灵枢集注》、《老子本义》、《庄子集释》之类,页面上用红蓝铅笔圈画的密密麻麻,他说:“我像你这么大时,能把灵枢背下来。古人云:为人子者不可以不知医。为什么?清人薛雪这样解释:‘人之禀体毋论,其他六淫戕其外,七情贼其中,苟不知节,鲜不病且殆也。为人子者,可以父母伯叔兄弟妻子及诸眷属付之庸医之手乎?故不可不自知之。’你不能光读诗文史传,为自己和家人的健康着想,也要读几本医书,掌握一些医学常识。”我说,您给我推荐两本。他想了想,从箱子里找出两本书:“这本《内经知要》是明人李念莪辑注的,他把《内经》中的灵枢、素问原文,节取、归类、注释,提纲挈领,条分缕析,是初学《内经》的入门之书。这本《得配本草》,是清人严西亭、施澹宁、洪缉庵编纂的,选取常用药物647种,每种说明性味、主治以外,还注重于药与药之间的相互作用。读这两本书,一可通晓中医治病的原理,二可熟悉中药的品类和性味,对中医有个基本的了解。”
    《内经知要》88页,每天读两页,不懂之处,听姐夫讲解,再不明白,我就去问韩伯伯。《得配本草》,我是在中药铺读完的,甘草、天麻、白术、黄芩……韩伯伯手把手教我认药材。以后,韩伯伯诊病时,我拿本子坐一旁记录,把他望、闻、问、切的过程全记下来,把他开的药方也抄下来,店员抓药时,我立在柜台边一味一味地辨认。
    我把书上的“寸关尺分配脏府图”用钢笔画在手腕上,右手,关:中焦、人部、外内、胃脾……晚上,洗手时,脸盆里的水变成了蓝色。那时,我三姐在人民医院上班,正学针灸,天天捧着书在我身上找穴位,我照着书上的人体穴位图,把穴位画在腿上、胳膊上,旁边写上名称。父亲从老家回来那天,带我去浴池洗澡,我脱了衣服,父亲看着我胳膊腿上钢笔画的圈圈点点,哈哈大笑:“你快成了中医院教学用的人体模型了。晚上把你姐夫给你的医书收起来,明天上学去吧。小孩子家的,还没发育成熟,哪有什么血虚肝燥?不要喝汤药了,吃饱饭、睡够觉、多运动,身体自然就好了。”
想当初,我对中医中药都很感兴趣,可惜大学没有考上这个专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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