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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 [非首发]生活的语言、苍天的语言和大地的语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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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ydlily 发表于 2007-1-11 16:31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生活的语言、苍天的语言和大地的语言
——读帕斯捷尔纳克《人与事》

在少有的几次试图写下什么,以纪念个人阅读史上值得记忆的事件中,帕斯捷尔纳克所挟裹的力量,分外充沛绵延,也不乏爆发力。自二零零六年十二月二十八日起,至下一年的元月七日,除了日常的工作,我几乎都在阅读他的自传集《人与事》——除了必须做的工作,我几乎达到了不眠不休的状态,吃饭也成了冗余之事。
自传集包括两个部分——《安全保护证》和《人与事》,分别写作于上个世纪二十年代和五十年代。卅年岁月,确为作者的创作风格打伤了烙印。作者在《人与事》的开头就声称,“遗憾的是那本书[指的是《安全保护证》] 被当时流行的一种通病——毫无必要的造作——给糟踏了。”其实,在我看来《安全保护证》的风格恰好适应它的内容,适于描述充满才华与激情,内向、游移、敏感的年轻灵魂,以及它的主人非凡的精神历程。
鲍里斯·列昂尼多维奇·帕斯捷尔纳克(1890-1960),出生于艺术家庭,父亲是著名的画家列·欧·帕斯捷尔纳克,母亲是钢琴家。早在少年时代,鲍·帕斯捷尔纳克就接触了许多优秀的音乐家、艺术家,并很早地显露了作曲方面的才华。由于他敏感、自尊、内向的个性,以及根据我的猜测,属于少年人的通病——少年游移的心性,他没有绝对听力的微瑕阻止了他沿着音乐之路继续发展。年龄稍长,帕斯捷尔纳克又迷上了具有“独立思考和历史主义这两个特点”的马堡学派哲学,并虔诚地献身,来到马堡写作哲学论文。又一次地,因为在我看来是偶然的因素——帕斯捷尔纳克少年时代的恋人的来访,打乱了他前进的步伐。也许,诏引他的全部情感的少女,让他又一次肯定了“感情的直接引语”和“艺术在生活中的地位”。值得为他庆幸的是,这一次的放弃似乎没有让他经历上一次那样的痛苦。

此后,游弋不息的浪子终于在诗歌创作中、在戏剧的翻译中、在阐发文学本质的散文中,最终在小说创作中找到了家园。1957年,他完成了与他的名字同样不朽的小说《日瓦戈医生》,阿丽阿德娜·谢尔盖耶芙娜·埃弗伦[玛丽娜·茨维塔耶娃之女,他的忘年交],曾在致帕斯捷尔纳克的信中,以敏锐的理解力,对这部作品及其作者,提出了最为恰切的评价,“这几个形象带着痛苦走入人的心房,因为我们熟悉你所描绘的他们,我们爱他们、我们又失掉了他们,因为他们死了,或是走了,或是过去了,如同疾病、青春、生命一样会过去。如同我们自己会死去、会走、会过去一样。……你做了只有你才能做的事,——没有让他们无名无姓地、不为人知地离去,你把他们聚集在自己的善良的、聪明的手心里,用自己的呼吸与劳动使他们有了生命。”
对于这部八十年代就在中国引起巨大影响、以后又借助电影的形式,在国人中变得耳熟能详的伟大作品,不再赘述。

还是谈谈这部自传集。在我的阅读体验中,正是以下两点,令人不忍释卷:作者肆无忌惮的想象和运用隐喻的方式;敏锐的、直观的、洞彻本质的能力。
随便抄录一段:乐曲的名称,可以“散发着浓厚的香皂包装纸的味道”;节日里没有被敲响的“钟像在斋日里似的,清心寡欲、默不作声”;泥泞的十字街口是“酒店里用蛋黄加白兰地搅拌成的饮料”。音乐会是某种权力的狂欢,“音乐被强制地赶进温暖的大厅……音乐逐渐放开了手脚。各种乐器急促地走向和谐……然后旋风般地在低音度戛然而止——各个音符好似整整齐齐地一字排开在台前的脚灯前”。
没必要无休止地引用,上面这单独的一个段落已能说明,我称之为“通感”的这种隐喻方式,向作者和读者同时索要的是超出常规的理解和想象力。日常经验在这样的阅读中被装饰一新,亲切而且清晰,这就是帕斯捷尔纳克的生花妙笔,既不毫无羞耻地贬低生活,又让艺术翱翔在与生活同样高度的地平线上。
与通感的隐喻方式相联,表现出作者另外一种、通常被称作理性的才能:待人接事时的深刻洞察力。
《安全保护证》是题献给德国诗人莱纳·马利亚·里尔克的,里尔克对帕斯捷尔纳克的影响几乎贯穿一生:前者“语气坚定,无所保留,不带丝毫玩笑,语言负有直接的使命”的风格,是后者抵御当时流行的种种病态文风的动力,他舍弃了浪漫主义,以求克服其狭隘;他丢弃了英雄主义,以示更纯净的形式。
出现在两部传记中的音乐家、艺术家、哲学家和文学家近百人,帕斯捷尔纳克从不纠缠于与他们交往的细节之中,他表述的是个体事件中展现的艺术现实,以及与时代紧紧相连的艺术家群体的命运。为了这样的写作目的,他的笔法饱含春秋意味,在几十字几百字中透彻每一位艺术家及其作品的特质,如果不能概论,他就抛弃空泛的议论,直击自己独特的感受。以对托尔斯泰的刻画为例,他认为托尔斯泰具有一种罕见的“创造性直观的激情”,“他一生中随时都具有一种本领,善于在彻底割断的瞬息中,在包罗万象的突出的随笔中,观察各种现象……”把这样的评价置于作者本身,也不算唐突。

自传集中随处可见帕斯捷尔纳克对生活、对艺术本身的独到领悟,搜集散见于字里行间的证据,是一件费力不讨好的事情,我准备通过一个个案,说明帕斯捷尔纳克怎样同时借重激情和理性的翅膀,掠过那个时代,那些人与事。
在时隔三十年的两部传记中,帕斯捷尔纳克都用了相当的篇幅,回忆诗人马雅可夫斯基,在《安全保护证》中采用的是典型的通感式的比喻:“在他的装模作样的意志坚强下面掩盖着的是他罕见的、多疑而易于无端陷入忧悒的优柔寡断”。在《人与事》中精心刻画了其威严、笨拙、哀怨的严肃性的诗作,这样的作品要求强壮的、能够完全驾驭的手和诗人独有的勇气。
马雅可夫斯基曾是帕斯捷尔纳克的时代伴生物——同时代者都倾向于将二者相提并论:尽管根据后者多次的证词,他们并非密友,一直以“您”相称,在艺术观方面存在严重分歧,后来又在是否与主流意识形态保持距离的问题上,采取了截然相反的态度——“马雅可夫斯基的作品被强行推广……这是他的第二次死亡。这次死,责任不在于他。”
然而,将他们称为时代的伴生物,我也许没有扭曲作者的原意,在二十世纪最初的二十年里,俄罗斯文学界一批极富才华、热情坚定的青年,都纵身跃入后来以“象征主义” 和“未来主义”著称的激流,马基雅可夫如此、帕斯捷尔纳克如此,斯克里亚宾、勃洛克、柯米萨尔热甫斯卡娅如此,阿谢耶夫和茨维塔耶娃也是如此。他们凭借激情,以及“激情闪跳到一旁”之后出现的新的东西,自信地向旧时代发出挑战,也向旧时代伸出了复原之援手。正是那个宏大的时代与当时的艺术使命,使得帕斯捷尔纳克与马雅可夫斯基亲近起来,在诗歌创作上他们有着共同的东西:出乎意料的技巧上的吻合,相似的形象结构、近似的韵律,一度接近的英雄主义手法。
是什么导致了从相近的原点出发,两滴水顺着时间的轨迹,迅速分离、背道而驰?帕斯捷尔纳克在马基雅可夫饮弹自尽后,也试图找到这难以理解的死亡的原因:“他的性格特点趋向于我们时代也已萌芽了但尚未具有雷霆万钧之势的精神状态。他从小就被未来宠坏了,这未来相当早就被他掌握了,看来他并没有费很大力气。”相距如此遥远的时空和更遥远的精神气质,很难猜测马基雅可夫投身于主流的原因,也许,这个未来主义者始终生活于某种乌托邦之中,一味信任未来,信任更美好的“新世界”。也许,这个问题的深入只能留待更合适的场合。

帕斯捷尔纳克对于人性也有足够宽容和理解,他曾怀着同情和怜悯,描写这样一些人:那些可敬的人物,在青年时代历尽人生的炎凉,随着功成名就,变得议论抽象、旧调重弹、审慎从事。
与此相反,在1948年致密友奥丽嘉·米哈依洛芙娜·弗雷登别格的信中,置身于苦难中的诗人如此倾诉他对生命的热爱:“我的幸福无法形容,我简直幸福得发了狂,因为我与生活保持着公开的、广泛的、自由的关系……但,我那时很拘谨,那时我在世界上还没能和所有的人在主要方面达到平等,那时我对生活的语言、苍天的语言和大地的语言,还不像我现在所知道的这么熟悉。”
这也就是阅读《安全保护证》和《人与事》的感受,它源于作者对“生活的语言、苍天的语言和大地的语言”的超越而绝非空洞地运用。

2007-1-8凌晨1时32分
 楼主| hydlily 发表于 2007-1-11 16:32 | 显示全部楼层

帕斯捷尔纳克《人与事》中的里尔克两首

可惜这从德文翻译到俄文,再转译为汉语的诗,总仿佛有些别扭:

观察

树木用皱褶的树皮
向我诉说暴风骤雨,
而我,在这意外的阴霾天气里
在长久的流浪生涯中,
一个人,没有朋友,没有姊妹,
无力听取它那奇异的信息。

恶劣的天气穿过了树林,
穿过了篱笆和房舍,
如同赞美诗的诗句,
它不管大自然的年龄,
不管日月的流逝,不管什物,
不管空间的遥远。

我们的争执与生活相比,多么渺小,
反对我们的一切又是何等庞大。
当我们屈从于寻找辽阔的
大自然的冲击时,
我们会一百倍地壮大。

我们战胜的一切——不足挂齿,
我们的成就使自己受到污辱。
非凡、空前——所呼唤的
完全是另一些斗士。

旧约中的安琪儿就是如此
找到了旗鼓相当的对手。
他紧抱住大力士,如同竖琴,
每一根筋都可做成
安琪儿的琴弦,
以便用搏击演奏凯歌。

那个安琪儿战胜了何人,
那个正义者,不以自己为骄傲,
他意识清醒,精力充沛地
经受了这场搏斗。
他不寻求胜利。
他期待更高的原则,
能更经常取得胜利,
以便让他用成长作为回答。




读书


我埋头阅读。读了许久。
自从斜雨抽打窗户的时候。
我没有听见雨声。
阅读时全神贯注。
我看着每一行字,如同
沉思的皱纹,时间
或是停止前进,或是倒流。
我突然发现,时间集中了
红色;夕阳,夕阳、夕阳。
每一个字,如同断了线的串珠
任意滚向四面八方。
我知道,太阳离开花园时,
会扒着晚霞映红的篱笆
再次回首窥望。
瞧,各种迹象表明夜的来临,
树木站在道旁相互拥挤,
人们团团聚在一起,
悄悄地议论,这时每个字
都价值黄金。
如果我的目光离开书本
注视窗外,一切
都是何等的亲近,站在身旁。
恰好跟我的心儿联在一起。
但,必须更深入地习惯于昏暗,
让眼睛能看清夜里的巨物,
于是,我发现大地上
路太少,而它已经超越自己,
甚至大于苍穹,
树头上最远的一颗星星
如同教区最后一间小屋的灯。
了了 发表于 2007-1-12 15:15 | 显示全部楼层
俄语文学我一向看得很少。但很多人都跟我说过不看他们是一大遗憾诸如此类的话。俄语文学里,我最受不了的是那些人名,都那么长,看的时候,时时得翻前面,对照下到底是哪位。豆瓣那里有一套花城出的流亡者译丛,是林贤治主编的。等以后吧,也许以后,也许会去买,去读。我倒是喜欢打死摘的这两首诗,虽然是转译的,有点屠格涅夫散文里沉静的味道,最多算是散文诗,但比起一些翻译过来一点优美感觉都没有的诗,这个要好得多了。
 楼主| hydlily 发表于 2007-1-15 11:00 | 显示全部楼层
原帖由 了了 于 2007-1-12 15:15 发表
俄语文学我一向看得很少。但很多人都跟我说过不看他们是一大遗憾诸如此类的话。俄语文学里,我最受不了的是那些人名,都那么长,看的时候,时时得翻前面,对照下到底是哪位。豆瓣那里有一套花城出的流亡者译丛, ...

里尔克的诗有着德语诗人的共同之处:用硬的文字直接表达硬的生命感触,所以帕氏才有“直接”的评语,可谓恰切;另外,里尔克与另一位德语诗人荷尔德林一样,都特别关心“真理”问题,而他们的基督教背景,又使得他们的诗作中加入了很多Christianity的因素。

屠格涅夫的沉静,我想,一方面是诗人的风格所致,另外,与俄罗斯深沉博大的精神传统,甚至包括东正教格外庄严沉郁的精神气质相关。

了了,我在书话上写过一篇关于里尔克的短文,有兴趣的话,可以看看。
闲闲书话』 RSS手记1:光明与黑暗之子——里尔克

[ 本帖最后由 hydlily 于 2007-1-15 11:06 编辑 ]
了了 发表于 2007-1-15 11:58 | 显示全部楼层
嘿嘿,打死的意思其实是说这一转译失去了原诗作的风格。哎,说不定原诗作的风格我反而欣赏不了呢
那文章等我转过来。
 楼主| hydlily 发表于 2007-1-15 13:42 | 显示全部楼层
原帖由 了了 于 2007-1-15 11:58 发表
嘿嘿,打死的意思其实是说这一转译失去了原诗作的风格。哎,说不定原诗作的风格我反而欣赏不了呢

我也说不好,是不是失去原有风格——不懂俄文,而且这是两次转译,由德文至俄文,又由俄文至中文,倒是感觉与我读的其他译者的里尔克不同。说实话,《人与事》的汉译,不如《安全保护证》出彩,同样因为不懂俄文,我无法判断,是原作者帕斯捷尔纳克事隔三十年后改变了文风,还是两名译者之间的差异。我无端猜测是后者功力稍弱。
舞步曲 发表于 2016-6-20 14:18 | 显示全部楼层
译文的总是感觉不到原有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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