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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年五牛图之一:关于鲁迅(转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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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生悬命 发表于 2006-3-23 00:34 | 显示全部楼层
蔡锷将军和林彪那2篇写得都非常好。
困困 发表于 2006-3-23 04:13 | 显示全部楼层
我觉得。。。。

大家都不肯安静读书,都喜欢嚼死人骨头

折腾的先生这么多年都不安生。。。。
瓶子小席 发表于 2006-3-23 15:28 | 显示全部楼层
竟然还有胡兰成,这个强人欺骗了张爱玲,一个美国傀儡。
 楼主| 了了 发表于 2006-3-24 00:39 | 显示全部楼层
原帖由 一生悬命 于 2006-3-23 00:34 发表
蔡锷将军和林彪那2篇写得都非常好。


林彪的我看了,至少可以给人另外一种思路吧。蔡锷的没读,主要是对他所知甚少,等有空翻翻。


兔子太激烈,只要鲁迅批判过的现象还存在着,他就不会得到安静的。

胡兰成典型的文人无行,让人恶心!!!
一生悬命 发表于 2006-3-24 00:52 | 显示全部楼层
按照发表的先后,蔡锷是第一篇,林彪是第二篇。
困困 发表于 2006-3-24 07:20 | 显示全部楼层
啊?还有胡兰成嘛?乐乐是不是把全部5篇都转一下,我想看。。。

这个人,有什么资格和鲁迅、蔡锷并列!

一个有点小聪明的流氓。还有人说他文章如何好如何好。一个大男人,把文章写的一片粉红色,一片胭脂水粉的味道,琐琐碎碎,全看不到什么理想和风骨。

人品低下,就算有点小才,也不足论
 楼主| 了了 发表于 2006-3-24 09:34 | 显示全部楼层
原帖由 困困 于 2006-3-24 07:20 发表
啊?还有胡兰成嘛?乐乐是不是把全部5篇都转一下,我想看。。。

这个人,有什么资格和鲁迅、蔡锷并列!

一个有点小聪明的流氓。还有人说他文章如何好如何好。一个大男人,把文章写的一片粉红色,一片胭脂水 ...


困看贴不仔细,是说评鲁迅的人里有胡,他哪算五牛之一。其他的等我慢慢转来。还有一篇写大公报的张季鸾的,我也看了,知道了不少事情。
 楼主| 了了 发表于 2006-8-21 10:40 | 显示全部楼层
 九.心事浩茫连广宇
  
  一千个读者就有一千个哈姆雷特。
  鲁迅生前身后,被各色人等以种种居心戴上过五花八门的帽子。其中貌似以毛泽东的“1主将3家7最”之说最为知名和权威。
  “7最”有些像毛氏先予以认可时过境迁后又表示厌倦的“4个副词”,这里且不去说它。
  五四新文化运动的主将并不是鲁迅。他自己明明说过:“既然是呐喊,则当然须听将令的了……那时的主将是不主张消极的”。这里所谓“主将”,指的是陈独秀和胡适。
  什么是革命呢?毛泽东早在《湖南农民运动考察报告》中就有过界定:“革命不是请客吃饭,不是做文章(!),不是绘画绣花,不能那样雅致,那样从容不迫,文质彬彬,那样温良恭俭让。革命是暴动,是一个阶级推翻另一个阶级的暴烈的行动。” 红朝高层讨论如何处置周作人时,也是毛一锤定音:文化汉奸,又没有杀人放火,养起来让他译书吧。
  依此推理,鲁迅既没冲锋陷阵攻城野战之功,也没私藏电台散发传单之劳,甚至对中共领袖李立三要他写文章指名道姓大骂蒋介石的要求都明确予以回绝;生命的最后半年,更是“助长着恶劣的倾向……对于现在的基本政策没有了解”——说是个同路人都甚为勉强。革命家这顶金錾錾红彤彤的帽子,看来也名不副实了,只能是完璧归赵。
  鲁迅生前号称“思想界前驱者”,身后被追封为“思想家”。对此也一直存在争议。主要依据,仍然是他的文学作品,尤其是杂文。
  如此说来,只有文学家这最后一项顶戴,才是鲁迅的当行本色,不存在任何问题。
  那么,作为鲁迅的读者,梁某如何看待鲁迅其人其文呢?
  20世纪的中国作家,鲁迅的成就、声誉与影响,都首屈一指,当仁不让。他的作品,挟时代潮流,开一时风气,无论内容还是形式,思想还是艺术,都达到了时人望尘莫及的深度。
  作家用作品说话。且看其夫子自道:
  
  (安特来夫)“全然是一个绝望厌世的作家。他那思想的根柢是:一,人生是可怕的(对于人生的悲观);二、理性是虚妄的(对于思想的悲观);三、黑暗是有大威力的(对于道德的悲观)。”(致许钦文)
  怎么看都像是说他自己的。
  
  回家后看见来信。给幼渔先生的信,已经写出了,我现在也难料结果如何,但好在这并非生死问题的事,何妨随随便便,暂且听其自然。
    关于我这一方面的推测,并不算对。我诚然总算帮过几回忙,但若是一个有力者,这些便都是些微的小事,或者简直不算是小事,现在之所以看去很像帮忙者,其原因即在我之无力,所以还是无效的回数多。即使有效,也算什么,都可以毫不放在心里。
    我恐怕是以不好见客出名的。但也不尽然,我所怕见的是谈不来的生客,熟识的不在内,因为我可以不必装出陪客的态度。我这里的客并不多,我喜欢寂寞,又憎恶寂寞,所以有青年肯来访问我,很使我喜欢。但我说一句真话罢,我大约你未曾觉得的,就是这人如果以我为是,我便发生一种悲哀,怕他要陷入我一类的命运;倘若一见之后,觉得我非其族类,不复再来,我便知道他较我更有希望,十分放心了。
    其实我何尝坦白?我已经能够细嚼黄连而不皱眉了。我很憎恶我自己,因为有若干人,或则愿我有钱,有名,有势,或则愿我陨灭,死亡,而我偏偏无钱无名无势,又不灭不亡,对于各方面,都无以报答盛意,年纪已经如此,恐将遂以如此终。我也常常想到自杀,也常想杀人,然而都不实行,我大约不是一个勇士。现在仍然只好对于愿我得意的便拉几个钱来给他看,对于愿我灭亡的避开些,以免他再费机谋。我不大愿意使人失望,所以对于爱人和仇人,都愿意有以骗之,亦即所以慰之,然而仍然各处都弄不好。
    我自己总觉得我的灵魂里有毒气和鬼气,我极憎恶他,想除去他,而不能。我虽然竭力遮蔽着,总还恐怕传染给别人,我之所以对于和我往来较多的人有时不免觉到悲哀者以此。
  然而这些话并非要拒绝你来访问我,不过忽然想到这里,写到这里,随便说说而已。你如果觉得并不如此,或者虽如此而甘心传染,或不怕传染,或自信不至于被传染,那可以只管来,而且敲门也不必如此小心。(致李秉中)
  一个个人主义者。一个存在主义者。有着清冽的自省,也并不对小友掩饰。
  从去年以来,我因为喜欢在报上毫无顾忌地发议论,就树敌很多,章士钊之来咬,乃是报应之一端,出面的虽是章士钊,其实黑幕中大有人在。不过他们的计划,仍然于我无损,我还是这样,因为我目下可以用印书所得之版税钱,维持生活。今年春间,又有一般人大用阴谋,想加谋害,但也没有什么效验。只是使我很觉得无聊,我虽然对于上等人向来并不十分尊敬,但尚不料其卑鄙阴险至于如此也。
    多谢你的梦。新房子尚不十分旧,但至今未加修茸,却是真的。我大约总该老了一点,这是自然的定律,无法可想,只好“就这样罢”。直到现在,文章还是做,与其说“文章”,倒不如说是“骂”罢。但是我实在困倦极了,很想休息休息,今年秋天,也许要到别的地方去,地方还未定,大约是南边。目的是:一,专门讲书,少问别事(但这也难说,恐怕仍然要说话),二,弄几文钱,以助家用,因为靠版税究竟还不够。家眷不动,自己一人去,期间是少则一年,多则两年,此后我还想仍到热闹地方,照例捣乱。
  “指导青年”的话,那是报馆替我登的广告,其实呢,我自己尚且寻不着头路,怎么指导别人。这些哲学式的事情,我现在不很想它了,近来想做的事,非常之小,仍然是发点议论,印点关于文学的书。酒也想喝的,可是不能。因为我近来忽然还想活下去了。为什么呢?说起来或者有些可笑,一,是世上还有几个人希望我活下去,二,是自己还要发点议论,印点关于文学的书。(致李秉中)
  看得清,也看得透。做些兴趣以内力所能及的事,以遣有涯之生。
  
  我的作品太黑暗了,因为我常觉得惟“黑暗与虚无”乃是“实有”,却偏要向这绝望挑战,所以很多偏激的声音。其实这或者是年龄和经历的关系,也许未必一定的确的,因为我终于不能证实: 惟黑暗与虚无乃是实有。(致许广平)
  这其实可以看成是“却也并不愿将自以为苦的寂寞,再来传染给也如我那年青时候似的正做着好梦的青年”的另一种说法,于是“删削黑暗,装点光明”。
  叛逆的猛士出于人间;他屹立着,洞见一切已改和现有的废墟和荒坟,记得一切深广和久远的苦痛,正视一切重叠淤积的凝血,深知一切已死,方生,将生和未生。他看透了造化的把戏;他将要起来使人类苏生,或者使人类灭尽,这些造物主的良民们。
    造物主,怯弱者,羞惭了,于是伏藏。天地在猛士的眼中于是变色。(《野草.淡淡的血痕中》)
  自画像。
  
  
  记得还是去年躲在厦门岛上的时候,因为太讨人厌了,终于得到“敬鬼神而远之”式的待遇,被供在图书馆楼上的一间屋子里。白天还有馆员,钉书匠,阅书的学生,夜九时后,一切星散,一所很大的洋楼里,除我以外,没有别人。我沉静下去了。寂静浓到如酒,令人微醺。望后窗外骨立的乱山中许多白点,是丛冢;一粒深黄色火,是南普陀寺的琉璃灯。前面则海天微茫,黑絮一般的夜色简直似乎要扑到心坎里。我靠了石栏远眺,听得自己的心音,四远还仿佛有无量悲哀,苦恼,零落,死灭,都杂入这寂静中,使它变成药酒,加色,加味,加香。这时,我曾经想要写,但是不能写,无从写。这也就是我所谓“当我沉默着的时候,我觉得充实,我将开口,同时感到空虚”(《怎么写》)
  现实黑暗,苦难深重,人民麻木,敌人奸凶,朋友反目,战斗艰辛,道路漫长,前景渺茫。冷峻背后饱含沉痛,悲愤之中洋溢热忱。
  
  
  我梦见自己正和墓碣对立,读着上面的刻辞。那墓碣似是沙石所制,剥落很多,又有苔藓丛生,仅存有限的文句——
  ……于浩歌狂热之际中寒;于天上看见深渊。于一切眼中看见无所有;于无所希望中得救。……
  ……有一游魂,化为长蛇,口有毒牙。不以啮人,自啮其身,终以殒颠。……
  ……离开!……
  我绕到碣后,才见孤坟,上无草木,且已颓坏。即从大阙口中,窥见死尸,胸腹俱破,中无心肝。而脸上却绝不显哀乐之状,但蒙蒙如烟然。
  我在疑惧中不及回身,然而已看见墓碣阴面的残存的文句——
  ……抉心自食,欲知本味。创痛酷烈,本味何能知?……
  ……痛定之后,徐徐食之。然其心已陈旧,本味又何由知?……
  ……答我。否则,离开!……我就要离开。而死尸已在坟中坐起,口唇不动,然而说——
  “待我成尘时,你将见我的微笑!”
  我疾走,不敢反顾,生怕看见他的追随。
  一九二五年六月十七日。(《野草.墓碣文》)
  抉心自食,欲知本味。生存本体论意义上深刻而痛苦的体验。李泽厚说:“鲁迅对世界的荒谬、怪诞、阴冷感,对死和生的强烈感受是那样的锐利和深刻,不仅使他在创作和欣赏的文艺特色和审美兴味(例如对绘画)上,有着明显的现代特征,既不同于郭沫若那种浮泛叫喊、自我扩张的浪漫主义,也不同于茅盾那种刻意描绘却同样浮浅的写实主义,而且使鲁迅终其一生的孤独与悲凉,具有形而上学的哲理风味。”
  我们目下的当务之急,是:一要生存,二要温饱,三要发展。苟有阻碍这前途者,无论是古是今,是人是鬼,是《三坟》《五典》,百宋千元,天球河图,金人玉佛,祖传丸散,秘制膏丹,全部踏倒它。(《忽然想到.六》)
  我之所谓生存,并不是苟活;所谓温饱,并不是奢侈;所谓发展,也不是放纵。(《北京通信》)
  这个不妨视之为循序递进的正面主张。
  
  街灯的光穿窗而入,屋子里显出微明,我大略一看,熟识的墙壁,壁端的棱线,熟识的书堆,堆边的未订的画集,外面的进行着的夜,无穷的远方,无数的人们,都和我有关。我存在着,我在生活,我将生活下去,我开始觉得自己更切实了,我有动作的欲望——但不久我又坠入了睡眠。(《“这也是生活”》)
  心事浩茫连广宇。存在与虚无。战斗的欲望与死亡的阴影。
  
  梁某心目中,鲁迅是“这样的战士”——
  
  冷峻的观察者,
  独立的思考者,
  深刻的怀疑者,
  彻底的悲观者,
  看透造物主把戏的智者,
  肩起黑暗闸门的勇者,
  险风恶浪中善以自全的能者,
  妙笔生花光芒四射横扫千军如卷席的才者,
  吃草、挤出奶和血的义者,
  反抗强权、同情弱小,知其不可为而为之的仁者。
  
  20世纪的中国作家,鲁迅的成就、声誉与影响,都首屈一指,当仁不让。他对中国社会、历史、现实和人性的认识具有惊人的深度。他的作品,挟时代潮流,开一时风气,无论内容还是形式,思想还是艺术,都达到了时人望尘莫及的高度。
  和我们一样,鲁迅也有缺点和创伤。他不是圣人,不是神道,不是妖怪,不是异兽。人所具有的特点他都有。
  鲁迅逝世后,老友钱玄同曾总括他有3点短处:多疑,轻信,迁怒。这并非诬枉。而且据我看,还有睚眦必报、尖酸刻薄,等等,不一而足。姑举一例:
  “疑古玄同,据我看来,和他的令兄一样性质,好空谈而不做实事,是一个极能取巧的人,他的骂詈,也是空谈,恐怕连他自己也不相信他自己的话,世间竟有倾耳而听者,因其是昏虫之故也。”(致章廷谦)
  “途次往孔德学校,去看旧书,遇金立因,胖滑有加,唠叨如故,时光可惜,默不与谈……”(致许广平)
  这都是埋汰钱玄同亦即金心异。鲁迅与钱玄同是同乡、同学、同事,曾经还是过从甚密的朋友。后来也并无若何过节。所有对鲁迅略有所知的人都不会不知道金心异对小公务员周树人脱茧成蝶摇身一变而成为大作家鲁迅功不可没。无事生非并且如此忮刻,实在是非常过分。
  钱玄同的内心感受,不问可知。后来,他写道“我想,‘胖滑有加’似乎不能算做罪名,他所讨厌的大概是‘唠叨如故’吧。不错,我是爱‘唠叨’的,从二年秋天我来到北平,至十五年秋天他离开北平,这十三年之中,我与他见面总在一百次以上,我的确很爱‘唠叨’,但那时他似乎并不讨厌,因为我固‘唠叨’,而他亦‘唠叨’也。不知何以到了十八年我‘唠叨如故’,他就要讨厌而‘默不与谈’。但这实在算不了什么事,他既要讨厌,就让他讨厌吧。” (《我对于周豫才君之追忆与略评》)
  鲁迅遗弃了朱安,一辈子都对不起这个不幸的女子。但这也无足深责。因为无论从新道德,还是旧道德,都找不出任何理由一定要鲁迅守着朱安从一而终。三难之中,他已经算是善以自处了。他可以爱。鲁迅不是浪子 ,更不是流氓。他不打麻将,不捧戏子,不喝花酒,不逛妓院,也没有貌似圣人而暗地里接二连三层出不穷地搞婚外恋。
  鲁迅不是天才,不是全才,不是模范公民,不是道德楷模。他的知识结构跟他的绍兴官话一样并不规范,他的脾气性情跟他的羸弱身体一样存在毛病。他是个有缺点的战士,而不是一只完美的苍蝇。
  但他又绝对跟我们不一样。他个子矮小,在精神上却是巨人。他外表平常,在力量上则是超人。没有鲁迅的存在,非但中国现代文学史,甚至整个中国现代史,都将显著失重。
  鲁迅是孤立的。而他喜欢的易卜生说:世界上最有力量的人是最孤立的人!
  
  有时感到鲁迅很可怜。作为孤儿寡母家庭的正房长子,从小就承担家累,饱受冷眼;结婚后形单影只,徒具虚名;成名后孤身横站,四面受敌;身故后被扭曲利用,惨遭奸尸(徐志摩诗:思想被主义奸污得苦)。
  时至今日,不少人还抱着类冷战思维,非此即彼,要么将鲁迅视为神圣,要么骂鲁迅一钱不值。这都是矮人看场,不得要领。
  学者中也一分为二。也有执中持平者,但比较少见。
  要了解鲁迅,认识鲁迅,学习鲁迅,超越鲁迅,唯一的办法就是直接去读鲁迅本人的文本。所有第二手的东东(包括拙文),可以参考,但都不足凭信。
  鲁迅1936年4月2日在回复小朋友颜黎民的信中写道:“拿我的那些书给不到二十岁的青年看,是不相宜的。要到三十岁,才很容易看懂。”
  风尘劳碌,世事纷繁,本文中断很久未曾续写,实在是愧对各位朋友。略可自我告慰的是,此番总是如期履行了诺言。后半部分余剩7章的如何收官心里也算是有了点数。
  近日重读了鲁迅的《且介亭杂文》,别有感焉。这个集子收的是鲁迅1934的文章,在报刊发表时多有删削,有的甚至面目全非。1935年该书编讫出版前,鲁迅特意在书末写了“附记”,一一加以说明,以存其真。他最后不知好歹地这样写道:
  
  我们活在这样的地方,我们活在这样的时代。
  
 
十.偶开天眼觑红尘
  
  绍兴会馆位于北京宣武门外南半截胡同西,原为山阴、会稽两县的会馆,称为山会邑馆。1912年山阴、会稽合并为绍兴县后,改称绍兴会馆。同年5月,国民政府从南京北迁,鲁迅单身随教育部前往北京。5日抵京,6日“上午移入山会邑馆”。他在这里一住就是7年半,直到1919年底举家迁入周氏兄弟自行购买的八道湾11号新居。
  鲁迅起初住在藤花馆西房,半年后“移入院中南向小舍”。后因邻居经常半夜喧哗,闹得鸡犬不宁,严重影响阅读和睡眠,就在1916年5月6日“以避喧移入补树书屋住”。
  
  本来,鲁迅是颇具入世热情的。但逐渐变得很消极。用他自己的话说:“见过辛亥革命,见过二次革命,见过袁世凯称帝,张勋复辟,看来看去,就看得怀疑起来,于是失望,颓唐得很了。”我想还有一个他没有说出的原因是:对母亲送给他的那件礼物——有名无实的婚姻——的深度失意。
  除了去教育部上班和逛书店,鲁迅基本不出会馆。开始是抄书、辑书,后来又抄古碑、读佛经。每晚形单影只,一灯如豆,“崛然独立,块然独处,与义相扶,寡偶少徒”。所幸“但愿有英俊,出于中国之心,终于未死”。就这样平平淡淡默默无闻地过了好几年。
  
  地火在地下运行,奔突。要来的早晚会来。事情正在起变化。
  1915年9月15日,《青年杂志》在上海创刊;第2卷起,改名《新青年》。1916年底迁至北京编辑、出版、发行。这一向被视作是“新文化运动”的标志性事件。
  “新文化运动”是当时在内忧外患的强大压力之下进行的一场思想革命。它试图引入“自由”、“平等”、“民主”、“科学”等西方现代理念,用价值重估的方式重新审度中国传统文化,使之“凤凰涅磐”。这是一场名副其实的“启蒙”运动。《新青年》之所以能在民国初年多于牛毛的刊物中脱颖而出,一枝独秀,是因为它集结整合了当时中国最出色的一批知识分子。这些人中龙凤天赋优良,国学根底扎实,又多在欧美或日本接受过新式教育,对国家和民族都抱有强烈的认同感和使命感。他们嫩箨香苞初出林,雏凤清于老凤声,陆续发出自己的声音,再混合成为一股沛莫能御的宏大力量,以其新颖尖锐独特鲜明的对政治、社会、经济和文化问题的思考和表达方式,对一代中国青年的思想和行为产生了深刻而巨大的影响,进而影响乃至间接决定了整个中国现代史的走向和进程。
  《新青年》选择的突破口是“文学革命”。“首举义旗之急先锋”是旅美青年学者胡适。发挥决定性作用的则是《新青年》的主编陈独秀。
  1917年1月1日,胡适在《新青年》2卷5号发表令人耳目一新的《文学改良刍议》一文,揭开了新文化运动的肇端。他指出:旧文学已经衰落,文学必须改良。文学改良当从8个方面入手:须言之有物;不摹仿古人;须讲求文法;不作无病之呻吟;务去烂调套语;不用典;不讲对仗;不避俗字俗语。他认为要以白话文学为中国文学正宗。在谈及文学内容时,胡适认为真正的文学应该反映社会现实生活。
  一个月后,陈独秀在《新青年》2卷6号发表了振聋发聩的《文学革命论》。
  陈独秀把胡适文学改良的基调进而提升到文学革命的层面。他提出了“三大主义”:“曰推倒雕琢的阿谀的贵族文学,建设平易的抒情的国民文学;曰推倒陈腐的铺张的古典文学,建设新鲜的立诚的写实文学;曰推倒迂晦的艰涩的山林文学,建设明了的通俗的社会文学。”
  文章最后,陈独秀充满激情和煽动力地呼唤:
  “欧洲文化,受赐于政治科学者固多,受赐于文学者亦不少。予爱卢梭、巴士特之法兰西,予尤爱虞哥、左喇之法兰西;予爱康德、赫克尔之德意志,予尤爱桂特郝、卜特曼之德意志;予爱倍根、达尔文之英吉利,予尤爱狄铿士、王尔德之英吉利。吾国文学界豪杰之士,有自负为中国之虞哥、左喇、桂特郝、卜特曼、狄铿士、王尔德者乎?有不顾迂儒之毁誉,明目张胆以与十八妖魔宣战者乎?予愿拖四十二生的大炮,为之前驱!”
  一年多时间很快过去了。实际情形的发展却令“新文化运动”的先驱者和主将胡适、陈独秀不无尴尬:文学革命从1917年元旦发难后,雷声大雨点小,作为文学主体样式的新小说创作居然一片空白。
  
  每一个伟大的时代和变革都有它应运而生的代表性人物。现在,轮到鲁迅出场了。
  浙人钱玄同是《新青年》同人,一员猛将。早在1908年,他就与周氏兄弟一起在日本东京跟随章太炎学习过“小学”。作为同乡、同门、旧交,他十分清楚和仰慕鲁迅才情见识之出类拔萃,就极力游说离群索居的鲁迅出来写文章,以图壮大“新文化运动”的声势和力量。
  鲁迅呢?早就知道自己“决不是一个振臂一呼应者云集的英雄”,也并无非说不可、现在就说的冲动。何况他从来就是一个深刻的怀疑论者。年近不惑的他,已经习惯甚至安于寂寞。所以言者谆谆,听者藐藐。
  但钱玄同却是个非常执着、又十分健谈的人。他并不气馁。一天晚上,他又叩响了补树书屋冷清的门扉。“胖滑”而“唠叨”的钱玄同大约也没料到,他正在做的这件事实在是功德无量:直接促成并催生了由小公务员周树人到大作家鲁迅的根本性蜕变。他们有一番精彩对话,鲁迅对此作了生动记录:
  “你钞了这些有什么用?”有一夜,他翻着我那古碑的钞本,发了研究的质问了。
  “没有什么用。”
  “那么,你钞他是什么意思呢?”
  “没有什么意思。”
  “我想,你可以做点文章……”
  我懂得他的意思了,他们正办《新青年》,然而那时仿佛不特没有人来赞同,并且也还没有人来反对,我想,他们许是感到寂寞了,但是说:
  “假如一间铁屋子,是绝无窗户而万难破毁的,里面有许多熟睡的人们,不久都要闷死了,然而是从昏睡入死灭,并不感到就死的悲哀。现在你大嚷起来,惊起了较为清醒的几个人,使这不幸的少数者来受无可挽救的临终的苦楚,你倒以为对得起他们么?”
  “然而几个人既然起来,你不能说决没有毁坏这铁屋的希望。”
  钱玄同以一个或有的希望,勾起了鲁迅不曾忘却的旧梦,激发了他未尝冷却的热血。鲁迅决定挣开眼睛看,不再在醉眼中朦胧,不再“用了种种法,来麻醉自己的灵魂,使我沉入于国民中,使我回到古代去”。他终于答应也做文章了,这便是最初的《狂人日记》。署名鲁迅,一炮打响。一时间洛阳纸贵,薄海知闻。
  
  鲁迅就此横空出世。文学革命开始显示出“实绩”。先例既开,后劲强健,接着是《孔乙己》、《药》……佳作妙构,纷至沓来。
  
  鲁迅发表第3篇小说《药》时,始作俑者钱玄同深感兴奋、宽慰,他赞叹道:“算是同人做白话文学的成绩品。”
  第7篇《风波》问世后,热情的陈独秀极口称誉:“鲁迅兄做的小说,我实在五体投地的佩服。”
  冷静的胡适也给予热烈的赞赏与高度的评价,赞誉鲁迅是“白话文学运动的健将”。他在日记中写道:“周氏兄弟最可爱,他们的天才都很高。豫才兼有赏鉴力与创作力,而启明的赏鉴力虽佳,创作较少。”
  新文化运动终于如火如荼,势不可挡。
  
  《狂人日记》1918年5月载于《新青年》月刊4卷5号。这是中国现代文学史上白话短篇小说的开山之作。周树人发表《狂人日记》时第一次使用了笔名“鲁迅”。此后,以“鲁迅”这一笔名发表了他的主要译作500余篇。为了行文方便,本文一般径书“鲁迅”。
  鲁迅曾对许寿裳解释过使用这个笔名是因为:“从前用过迅行的别号”;另外,“(一)母亲姓鲁,(二)周鲁是同姓之国,(三)取愚鲁而迅速之意”。
  经过长久沉默后,鲁迅开始说话。
  
  他说要从字缝里看出字,说把古久先生的陈年流水簿子揣了一脚,说狮子似的凶心,兔子的怯弱,狐狸的狡猾,说狂人病愈赴某地候补;说站着喝酒而穿长衫的孔乙己是这样使人快乐,然而没有他,人们也便这么过;说华夏两家和人血馒头;说单四嫂子睡着了却故意不说她没有做到看见儿子的梦;说九斤老太和七斤嫂,说一代不如一代;说深蓝的天空中挂着一轮金黄的圆月,说其实地上本没有路,走的人多了,也便成了路;说阿Q和假洋鬼子,说精神胜利法;说童心,说梦幻,说“那夜似的好豆”和“那夜似的好戏”;说勤劳善良能干本分的祥林嫂终于走投无路,岁杪路毙,“天地圣众歆享了牡醴和香烟,都醉醺醺的在空中蹒跚,豫备给鲁镇的人们以无限的幸福”;说北方固然不是旧乡,南来也只能算是一个客子,无论那边的干雪怎样纷飞,这里的柔雪又怎样依恋,都于己无干;说“都可以的”;说人必须活着,爱才有所附丽;说皮袍下的小;说不但剥去表面的洁白,拷问出藏在底下的罪恶,而且还要拷问出藏在罪恶之下的真正的洁白;说眉间尺和古怪的歌;说脊梁,说“一排黑瘦的乞丐似的东西,不动,不言,不笑,像铁铸的一样”;说奇怪而高的夜空;说“我不愿意”;说尘土;说坟墓;说复仇;说希望;说梦魇;说梦中之梦;说踏扁的风筝;说孤独的雪;说声音和施舍,说皮面的笑容和眶外的眼泪,说只得喝些水来补充血,说“我还得走”;说地狱;说死后;说颓败线的颤动;说目前的造物主还是一个怯弱者;说好的故事;说抉心自食;说东京也无非是这样;说示众的材料和无聊的看客;说于无声处听惊雷;说敢有歌吟动地哀;说独托幽岩展素心;说可怜无女耀高丘;说无物之阵;说人只不过是中间物;说峻急与随便;说毒气与鬼气;说的确时时解剖别人更多的却是更无情面地解剖自己;说为何要说;说又为什么不是言无不尽,而且往往用了曲笔;说看不见的高墙;说黑暗的闸门;说运用脑髓,放出眼光,“自己来拿”;说瞒和骗;说“我要骗人”;说一认真,便容易趋于激烈,发扬则送掉自己的命,沉静着,又啮碎了自己的心;说“愿以愤火照出他的战绩,免使一群陷沙鬼将他生前的光荣和死尸一同拖入烂泥的深渊”;说革命是教人活;说“以不情为伦纪,诬蔑了古人,教坏了后人”;说觉得革命以前,是做奴隶,革命以后不多久,就受了奴隶的骗,变成他们的奴隶了,说一切都要重新来过;说辱骂与恐吓决不是战斗;说清峻,说通脱,说魏晋风度与药及酒之关系;说曾经阔气的要复古,正在阔气的要保持现状,未曾阔气的要革新;说积毁销骨;说寂寞;说鬼打墙;说“散胙”;说“横站”;说无声的中国;说老调子已经唱完;说怎么写;说流氓的变迁和从帮忙到扯淡;说黑暗是有大威力的;说人心是极难相通的;说人生得一知己足矣;说收存亡友遗文像捏着一团火,寝食不安,企图流布;说损着别人牙眼,却反对报复,主张宽容的人,万勿和他接近;说奴隶总管的横暴恣肆;说黄金时代的靠不住;说“崩溃之际,竟尚幸存,当乞红背心扫上海马路耳”;说“我只很确切地知道一个终点,就是:坟”;
  ……
  
  半路出家,大器晚成。18年间,积存发表近700万字。
  除去译文和编辑校订的古代文集,鲁迅自身的著作,大体可分为3大部分。
  一是文学创作。包括小说集《呐喊》、《彷徨》和《故事新编》;散文诗集《野草》;散文集《朝花夕拾》。鲁迅说:“可以勉强称为创作的,在我至今只有这五种”。还有一些旧诗和几首新诗,也可归入此类。
  二是学术著作。主要有《中国小说史略》、《汉文学史纲要》。另有若干单篇研究文章。
  三是杂文。鲁迅自己一般称其为“短评”。包括《坟》、《热风》、《华盖集》、《伪自由书》、《准风月谈》等10多种集子。因为按年编辑不分题材门类,其中也包含有部分散文和学术性文章。
  
  这是一个巨大的存在。是一条宽广雄阔的大河,是一座厚重峻伟的高峰。滔滔长江,群水汇集;巍巍昆仑,众山仰止。先生之风,山高水长。惠溉当时,永泽后世。
  
  真实的鲁迅只有一个。无论出于什么目的、用心,将鲁迅神圣化或者妖魔化,都是一种背离本真的歪曲,都是荒唐可嗤、不足为训的。也终将是徒劳的。
  鲁迅对自己的认识清醒而低调。他从来就讨厌乌烟瘴气鸟导师,更不会在乎乱七八糟鸟大师。周作人早在1936年鲁迅刚刚去世不久时就说过:“他做事全不为名誉,只是由于自己的爱好。这是求学问弄艺术的最高的态度,认得鲁迅的人平常所不大能够知道的。”
  认得鲁迅的人平常都不大能够知道,更不必说无知无畏嗡嗡不已的蚩蚩群氓了。
  
  恰好,鲁迅对他的上述3大类著作都有自己的说法:
  “这样说来,我的小说和艺术的距离之远,也就可想而知”。(关于小说。《呐喊.自序》)
  “大器晚成,瓦釜以久,虽延年命,亦悲荒凉,校讫黯然,诚望杰构于来哲也”。(关于学术著作。《中国小说史略.题记》)
  “我以为对于时弊的攻击,文字须与时弊同时灭亡,因为这正与白血轮之酿成疮疖一般,倘非自身也被排除,则当他生命的存留中,也即证明着病菌尚在”。(关于杂文。《热风.题记》)
  这就是一代宗师的见识与气度。桃李不言,下自成蹊。
  
  陈寅恪在《清华大学王观堂先生纪念碑铭》中卒章显志:“先生之著述,或有时而不章。先生之学说,或有时而可商。惟此独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历千万祀,与天壤而同久,共三光而永光。”这其实也完全可以移用来作为对鲁迅其人其文的终极评价。
  
  朱正说得好:
  鲁迅几百万字的遗著,其中很大一部分必将永远受到读者的喜爱,后世读者将以一种赞叹和欣赏的态度阅读它。有一部分时过境迁,不再使人感到兴趣。更有若干篇在写作的当时就并不正确,就更只能作为一种研究资料保留下去了。比起文章来,更重要的是鲁迅这个人,他的入世的态度,他的爱国心和正义感,他对强暴的反抗和对弱者的同情,他为了中国进步不懈的努力,他身上那种中国优秀知识分子的传统的骨气,用他自己的话说,“这就是中国的脊梁”。他作为中国知识分子的楷模,这形象,这精神,必将永世长存。

[ 本帖最后由 了了 于 2006-8-23 16:55 编辑 ]
 楼主| 了了 发表于 2006-8-21 10:47 | 显示全部楼层
隔了大概有半年了吧,这个作者终于更新了。我一直追着看,五牛图里我最喜欢的还是他写的这篇,也许是因为我最喜欢的仍然是鲁迅吧。

后来有机会见到本文的作者,没有说话,只是远看着。光头,高个,应该是军人的做派吧,却是有点失望了。觉着其大约是极其狂傲,极其自我的人。真是钱钟书说的好:你吃了鸡蛋就行了,干嘛还要见那只鸡呢?
困困 发表于 2006-8-23 06:42 | 显示全部楼层
这么多年了。。。。。。看人评论鲁迅的文章还是会激动。。。。

想想自己看鲁迅,到现在,竟然快20年了。最开始还是初一的学生,连字还认不全。从家里的一本鲁迅杂文集开始,零零星星的慢慢读起来。其实自己也经过过一个喜欢,然后怀疑,后来否定,到现在很坚定的又喜欢的过程。

那样的热情和视野,那样锋利又有趣的文字,在鲁迅以后,再没见过了。恩,我的另一个偶像王小波也许还可以比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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